我上半身趴在舱门上,下半身继续浸泡在海水里。
说来也怪,海水涨到这里,就减缓了上升的速度,似乎是刻意要留些时间,让唐双在机舱里好好探索一番。
我把舱门向着左边努力推过去,让它紧紧靠着飞机外壁。这样一来,我才能更好地观察着机头所朝的方向,也就是刚才巨浪打过来的西边。
如果还有什么动静,我就赶紧进去,把唐双拖了就走。
我盯着。
盯着。
脖子有点酸。
盯着。
好困……
想想现在应该有凌晨四五点,我怀疑多一阵子,天都快亮了。
折腾了那么久,会困也是很正常。
我手放在舱门,下巴枕在手上,眼皮子耷拉着,马上就要睡着了……
突然,咚咚咚!
我吓了一跳,整个人惊醒了,却发现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
皱眉看去,机翼旁边的一个舷窗里,传出了手电筒的光柱。
应该是唐双叫我过去吧。
我没有多想,便顺着飞机的外壁,朝那个露光的舷窗游了过去。
游到那里的时候,刚抬起头,光柱就照了下来,让我差点睁不开眼。
光柱移开之后,看见的是唐双兴奋的脸。
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是那一张脸,洋溢着快乐的表情,我想她应该是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以解开她二十多年来的梦魇。
我大喊着:“好了没?”
看起来,她并没有听到我喊的是什么,因为我同样听不见她的回复,只能看见她的嘴巴一动一动的,兴奋地跟我描述着什么。
从她的口型里,我能勉强看出安全、马上、很好等字眼。
我挠了挠头,总而言之,看来她这趟冒险没有白折腾,应该是把重要的问题解决了。这样的话最好不过了,她高兴,大家都高兴,趁现在水还没涨起来,赶紧出来游回岸上……
这么想着,我不经意地往西边看去。
再一次,我差点尿了。
不,因为下半身是被海水浸泡着,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尿到了水里。
西边是一阵滔天巨浪,比刚才的还要高,还要来是汹汹。
卧槽,这下惨了。
我支起身子,用力拍着舷窗,大喊道:“唐双,快出来!”
她转过脸,用耳朵贴着舷窗,想要听明白我说的是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起伏越来越大的海水中,用最大的音量喊:“浪来啦!”
唐双应该是听到了,眉毛皱成一团,转身就往舱门的方向走。
我刚准备回去接应,眼角的余光却看见舷窗里她的身体,突然向后一倒。
我长大了嘴巴,想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唐双又晕了。
毕竟她今晚背上被石头砸中晕了一次,水飞降落时晕了一次,被水哥扛到路上时又晕了一次,可以撑得上是一夜三次娘。这种状态下,正常人早就躺倒了,怎么可能像她这样闹得那么欢腾。
不过现在看来,她也是凭着意志力死撑,体力早就透支完了。刚才在机舱里不知道看见什么,狂喜了一阵,现在又听我说海浪来了,心里太紧张,一口气没接上去,整个人就晕倒了。
我也急得要晕,但这个时候,作为一个男人,不允许我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舱门游去。
巨浪推着我身下的水,也从西向东快速流动着。我头埋进水里,用力蹬着脚,逆流而上,但是身体移动的速度,让我怀疑自己是在水里倒退。
抬头看一眼那巨浪,已经迫在眉睫。
这个时候,脑子里有个声音对我说,蔡必贵,你其实可以放弃。
趁着水位变高,爬到飞机上面,然后顺势而下,被冲到西边的岸上,再爬上去就好了,生命没有太大危险。
蔡必贵,你何必拼了这条老命,跑到机舱里去救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拉拉?别痴心妄想啦,她对男人没兴趣,救了她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更何况,就现在的形式,你确定进去了还能再出来?
脑袋里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每一句话,都有十足的说服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右边耳朵嗡嗡的一阵轰鸣,刚才那个唠叨的声音,果然闭嘴了。
其实它说得有道理,我确实可以选择逃避,丢下唐双,一个人逃命。只是这样一来,我又重蹈了雪山上的覆辙,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妹子——虽然没有深厚感情,但起码互相有好感,认可对方——离开自己的世界,剩下我活在后悔中。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可能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会像唐双一样,重复做一个悲伤又可怕的梦吧。
我会想起唐双说的话,做人不过就是判断形势,做出选择,承担后果。我想清楚了,这么窝囊地活下去,是我无法承担的后果;相比之下,英勇赴死还更容易接受一点。
更何况,还未必会死呢。
那巨浪已经越来越近,水位也变得高了起来,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既然在水里难以游动,我干脆脱离水面,手抓着舷窗一个个挪过去。
这么想着,我也这么做了。
果然,虽然舷窗突出的部位很少,手指抓得很累,手臂接近在双杠上挪的动作更累,但这么一来,比在水里游要有效率得多。
一个、两个、三个……我移动到舱门旁边时,看见水面早已淹过了底部,开始往机舱里游了。
糟了,唐双……
我左脚努力往舱门那边够去,马上就要踩到的时候,突然之间,巨浪涌到了面前。
我猝不及防,舷窗更不像底下的铁架子那么好抓,我一下就被卷进了浪里,往后冲走了。
巨浪带着一些水草、珊瑚碎片,快速向东冲去。在水流的对比下,原本静止不动的A310客机,竟然像是在水里逆流而上,往相反的方向起飞了。
我也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人,看着A310从身边飞过,心里猛然一动,这不就是我在梦里的情景吗?
巨浪猛烈地砸在我脸上,把我整个人砸进了水里。
幸好身上有救生衣,我在水流里翻了两圈,又慢悠悠地浮到了水面上。
突然之间,砰地一声,我拦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飞机尾翼。
原来水流那么湍急,在几秒之间,就把从飞机头部冲到了尾部。
我双手死死抓住尾翼,以免被冲得更远,再定睛往驾驶舱那边看去……
刚才一个巨浪,让水面整整升高了两米,整个机舱门,已经被全部淹到了水里。
这样的情况下,相信整个机舱也已经灌满了水。
唐双还在里面!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脑子里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蔡必贵,放弃吧,她已经被淹死啦。
我咬着牙,摇了摇头。
不,不一定的。
水既然是猛地冲了过来,而不是慢慢地灌进去,那么在机舱的天花板跟舱门之间,应该还有空气没来得及跑掉,所以留着一点空隙。
唐双虽然晕了过去,但是身上穿着救生衣,能让她浮到水面跟天花板的空隙之中。
救生衣救了她的命,可是,救生衣也会要她的命。
别说唐双现在晕了过去,就算已经清醒了,但是身上穿着的那件救生衣,也会让她无法潜入水中,被舱门顶部卡着,不能够游出来。所以为什么坐飞机时,空姐会强调要出了机舱,才给救生衣充气,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那么,既然这样,就需要有外部的力量,去把唐双拖出机舱。
而这个外部力量,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