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说法如此有道理,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海龟那么温顺的好救,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鲨鱼,你想给它把泳衣脱了,再拖到水深的地方……
对动物有爱心是一回事,怎么表达爱心就是另一回事了。
唐双虽然在认真开着水飞,但其实也留神我们的辩论,这时候从另一个角度,来开解她的女朋友:“宝贝,刚才那里的水太浅了,我们的飞机没办法停。就算在深水区找到地方停,再涉水过去,第一个是太危险了,第二个也未必能找到。”
甜爷还是在心疼那条鲨鱼:“可是……”
我帮忙安慰道:“甜爷,你放心吧,刚才那些水够泳衣鲨鱼活下去,撑到涨潮的时候了。你想想,这退潮也不是第一次吧,如果这样就能挂,它也长不了那么大条了。”
没说出来的话是——大条到一口咬掉你的腿,骨头都不带吐的。
甜爷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
唐双非常真诚地说:“鬼叔说的是真的,我在牛津大学的那个教授朋友也这么说,所以不要担心了,宝贝。”
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唐双还拉了个牛津大学教授来担保,看来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领,也是颇为高超。
怕甜爷还提这件事,我尝试着转移话题:“要我说,鲨鱼身上穿的泳衣,不一定是谁扔进海里的,也有可能是那架失事的飞机上,乘客的行李散掉了,鲨鱼刚好过去……”
我吞掉了“过去吃尸体”这个猜测,继续道:“翻弄那些行李,然后就不小心套上了。”
水哥也受到启发:“我看有可能,那泳衣是连体的,像刚有卡拉OK那会,粤语歌伴唱带里穿的。你们说的那飞机,也是九几年掉的吧,时间刚好对得上。”
甜爷终于也转移了注意力:“啊!是说飞机就在附近吗?”
唐双总结道:“不排除这个可能,宝贝,鬼叔,还有水哥,我们现在已经到了B点上空,帮忙看下海面。”
我们三人相视点头:“嗯!”
我转过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紧张地看着海面。鲨鱼的活动范围很大,能从这里游到鹤璞岛去,所以我不觉得它的出现,跟失事飞机有什么必然联系。不过,认真点找总是没错的。
不知道是已经过了退潮的最顶点,现在开始涨潮了,还是因为我们飞到了海床比较深的部分,我感觉飞机下面的海水,开始变深了起来。
我挠了挠头,然后发现——自己又掉了一把头发,全都是白的。
“鬼叔。”
我从梦中醒来,急促地呼吸着,感觉心脏快从喉咙里跳出来。
唐双,二十多岁的唐双,正坐在她的驾驶座上,关切地问:“鬼叔,你怎么了?”
我摸一摸额头上的冷汗,手里又粘上了几条白头发,勉强镇定道:“没、没什么,做了个梦。”
唐双像刚才两次一样通知我们:“快到C点了,五分钟后我会下降高度,鬼叔,你真的没……”
她转过头来看我,剩下的那些话,震惊得没有说出来。
我摸着自己的脸:“怎么了?啊?”
唐双的眼神里充满了诧异:“鬼叔,你、你的头发……”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稍显惊慌的样子,心里就更害怕了,手从脸往上摸到了头发里。
没什么呀?
唐双不可思议地说:“鬼叔,你的头发全白了。”
身后的水哥听见唐双的话,竟然解掉安全带,站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大声嚷嚷:“卧槽,真的啊,你特么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随身带镜子的习惯,驾驶舱里也没有汽车上那样的镜子,情急之下,我狠狠从头上拔下一小撮头发。
发囊松垮垮的,竟然没有我想象中的痛。
然后,在我的手掌里,静静躺着十几根白发。
不是夹杂着黑的灰白,不是普通的白,而是半透明的银白。
像是八十岁老人才有的那种。
而今天洗澡的时候,虽然没有特别留意,但我确定自己是一头正常的黑发,不然早就吓尿了。即使在一两个小时前,我掉的头发也只是灰白的而已。到底什么原因,能然我在短短的时间内,头发全部都变白了?
难道说,刚才那个梦不光是梦,而是我做了某一种形式的时间旅行?
然后由于某种原因,我的头发没能完全回到时间旅行前的状态,而是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白色?
这里面的道理,我一时还想不通。
唐双看着我的头发,咬着下唇想了一会,还是对我说道:“鬼叔,你刚才一直在喊一个数字。”
我紧张得语无伦次:“什么数字?HELP ME?”
唐双并没有纠结HELP ME根本不是数字,表情严肃地说:“你一直在重复,2063,2063,2063……”
我更是用力地挠头,2063,这是什么鬼?
突然白了的头发,我自己毫无印象却在做梦时一遍遍重复的数字,卧槽,这到底是什么鬼?是不是我以为自己醒来了,其实还在梦里?
可惜,在B点的圆圈范围内,仔细地巡视了半个小时,仍然是一无所获。
唐双恢复了飞行高度,开始朝C点飞去,吩咐我们可以休息下。
水哥骂了一声说:“卧槽,还是没有。”
甜爷也有点沮丧:“只剩最有的C点了。”
最失望的应该是唐双,可是她不但没说什么,从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唐双还是认真地开着水飞,大型客机可以定速巡航,交给电脑操作,机长这时候要吃个零食,看个报纸,甚至来一发问题都不大。小飞机可就没这功能了,全程需要人肉操作,所以唐双一点松懈都不行。
我欣赏了一会她认真的侧脸,再回过头来看着前方茫茫的黑色海面,突然间,困意汹涌而来。
现在快到当地时间凌晨一点,这几天又没休息好,会困倒也是正常。
那就会睡一会吧,我对自己说,等下到了C点才有精神找飞机。
然后,我马上就看到了那架飞机。
在梦里。
这是我第三次梦见这架飞机了,前两次分别咋民航客机上,以及酒店的游泳池里。
在梦里的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同样梦境的厌烦。
卧槽,又是这个梦——梦里的我想着。
不过是第三次而已,我已经这么厌烦,可想而知每个月都要做相同的梦,二十年来重复了一两百遍的唐双,是有多么困扰跟煎熬。
我跟唐双一同梦见的这架客机,像上两次一样,正躺在静静的海水之下。
可能因为醒着的时候,唐双给我补充了一点飞机可能的相关型号,所以这一次的梦里,飞机的外观要比前两次清晰得多。
没错,这就是一架空客A310,跟唐双ipad里的资料一样。
可是……
眼前这架飞机上的航空公司标志,镰刀跟铁锤交织在一起,两边都长了翅膀,充满着冷战时期共产主义阵营的味道。在标志下面,还有看不懂的罗马字,并不是英文单词的拼法。梦里的我确定,唐双没有给我看过这个标志,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从来没有在醒着的任何时候看过。
眼前突然模糊了,梦里的我用手擦了一下潜水镜,视线又恢复了清晰。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穿着整套的潜水衣、戴着厚厚的潜水镜,甚至还背着氧气瓶。
潜水衣紧紧地贴在身上,皮肤感觉到的水压,如此真实。梦里的我在想,这一架飞机,沉没在很深的水底。
突然之间,飞机机翼上的两个引擎开动了,机舱里的灯光也亮了起来,机翼的左右两边分别亮着红色跟绿色的灯。
我摆动脚蹼,游到了客舱中间的舷窗旁。
朝里看去的时候,我发现这一排的座位上,正坐着一家三口。
最外面那个是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中间作为则是一个满面怒容的女人,比男人要年轻一些。
至于靠着舷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虽然年龄相差了二十年,我还是一眼认出,这个小女孩,就是唐双。
她用力地拍着舷窗,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从口型来看,赫然是——HELP ME。
一阵无比强大的水流,把梦里的我裹挟了进去,我徒劳地挣扎着,仍然被冲得远离了那架客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