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挠了挠头,先把他刚才说的抛到一边,直接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呃,应该是要写得好吧?”
Stephen赞许地说:“没错,一定要写得足够好,才能被复制粘贴,被印成书报,甚至被改编成电视、电影、游戏,等等,以另一种次元的方式,繁衍自己。那么问题来了,假设你现在是个小说家,要怎么样才能把一本小说写好?”
我右手卷成筒,放在嘴巴上,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站在小说家的角度,换个说法,也就是站在创造一个低维空间的“造物者”的角度……
我想起前一阵子看的一个大部头奇幻小说,马丁大神的《冰与火之歌》,突然就有了答案。
我深呼吸了一下,肯定地说:“写好一本小说,最重要的是让笔下的人物,都具有自己的性格,有独特的行为、谈话风格,就像现实世界里一样。最差劲的小说就是那种,无论哪个角色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是作者自己本人的映射,让人根本就看不下去。可惜现在国内大多数的作者都是……”
Stephen鼓掌——即使是在汉堡王这样的地方,他做鼓掌这样夸张的动作,也丝毫不显得造作——道:“你说得太棒了,鬼叔,写小说最难的就是写群像,就好像创造一个世界,最难的是赋予所有智慧生物不同的生活经历、不同的个性。相信我,这是会让你最头疼的一环……”
他突然身子前倾,一张充满魅力的帅气大叔脸,停在餐盘的半空:“所以我们的方法是,让你们这些智慧生物,自己活起来,自己从独特的生活经历里,养成独特的个性。换句话说,让你们自己成为自己。”
Stephen坐直了身子:“鬼叔你知道吗,我也认识一些有名气的作者,比如说上个月改编电影正上映的那位。有一次我们喝酒,我问他笔下那些栩栩如生的角色,那么精妙,都是怎么写出来的。你知道他怎么答的吗?”
我诚实而木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Stephen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他说,写小说的时候,我感觉的到并不是我在写他们,而是他们,那些小说里的人,要求我这么写的。”
我突然感到浑身汗毛倒竖。
Stephen继续道:“那个作家说呀,小说里的那些人物,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力,并且能跟作家本人沟通。作家呢,只是顺着他们的意思,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
他两手十指交叉握着,放在餐盘之上:“就这样。”
我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空白,嘴巴却不由自主地,说出这样的台词:“所以你是说,低维空间的生物,是为了配合高位空间的造物主,所以才每天努力地出演,等待这个空间被复制,这样自己才能够繁衍?”
说完这句话,我内心陷入了从来没有过的迷惑,感受到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刚才我说的这串台词本身,到底是我自己的“努力出演”,还是造物者写好的剧本?
Stephen饶有兴致地看了我一会,上下摩擦手掌,像是要擦落那些不存在的碎屑:“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们回去吧。”
我虽然还被刚才的一番谈话,弄得脑子里混乱不堪,但身体却机械地站了起来:“我送你。”
Stephen摆了摆手,眼睛斜向下盯着墙壁,就像他能看穿建筑物一样:“不用了,司机正在楼下等。不过,你可以跟我一起下去。”
我木然起身,跟在他后面,出了汉堡王往扶手梯走。
一路上,我跟在Stephen身后,诚惶诚恐,亦步亦趋,活像个小跟班,小粉丝,或者说得好听点,是他的信徒。
最糟糕的地方在于,我根本不介意当他的信徒,甚至应该说——我以此为荣。
要知道,三十年来,我一向是标榜自己有独立人格,并引以为傲的。即使在每个同班同学都把歌星海报贴在床头的那个年纪,我也从来没有过偶像;成年后,虽然我很羡慕有信仰的人,但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去相信任何的宗教。
但是,通过跟Stephen那么多次的交锋,尤其今晚的这一番谈话,他基本已经摧毁了我的自尊心。现在,我作为他信徒的骄傲,已经取代了我独立的人的骄傲。
我想,成为释迦摩尼的弟子,当时的那些菩萨、罗汉们,心里的想法跟我现在类似。
商场外面,就在stephen刚才看下午的那个方位,停着一辆紫色的宾利。
Stephen站在车旁,跟我握手道别,并说他这两天会主动联系我。
就像所有豪门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司机,帮他打开了车门,并用手挡着边框以防他撞到了头。
Stephen钻进了车里,豪车的好处就是容纳他这样的大个子而丝毫不显得局促,然后他跟我挥手,车窗慢慢升起……
梦幻般的一天马上结束了,按照接正常的剧情,我应该去开地库下自己平凡无奇的卡宴,然后回家好好回味今晚的整个过程,但是,突然间我想起了什么。
我对着stephen大喊一声:“梁sir在哪里!”
我的预测是,坐在宾利里的这个神一样的男人,将会给我一个地址,然后我跟梁sir联系,将验证stephen的无所不知,然后我就能确认,我遇上的却是一个高维生物。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男人的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慌乱。
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但却我却敏感地捕捉到了。
Stephen很快掩盖住了他的慌乱,那种“世界都在我掌握中”的自信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
在车窗完全关上之前,他说的一句话是:“下次告诉你。”
然后,宾利就像黑夜海洋中一条优雅的大鱼,游离了我身边,在一个转弯路口,游出了我的视线。
他那一丝慌乱的表情,却定格在我脑海里。
“梁sir在哪里”这一个问题,是那天我跟他在斯达巴克斯里,临分别时商量好的,鉴定面对的是否高维生物的最终问题。
就像梁sir说的,全世界知道他这次去哪里执行任务的,不超过三个人——三个人里,包括他自己在内。
如果我面对的是一个全知全能的高维生物,那么他可以随意翻看我们这个低维空间的时间轴,来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如果对方是个人类,无论多么牛逼的人类,他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刚才这个神一样的高维生物,仅凭笑容就可以让我献上膝盖的stephen,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慌张。
这太不对头了。
其实刚才在汉堡王里,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被我轻易地否定了。
毕竟面对着stephen,我已经被他强大的个人魅力所折服,甚至处于洗脑的状态。我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他就是高维生物,因为我非常想要接触高维生物,所以我自己也在给自己洗脑,认为他一定就是高维生物,是无所不能的、神一样的存在。
整个晚上我的心理是,即使只是在心里怀疑stephen,都是对他严重的亵渎。
所以在他上车之后,其实我是脑抽了,才问出“梁sir在哪里”这样一个问题。
现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非常感激自己的脑抽。
他脸上慌乱的表情,又在我眼前重播了一次。
一丝笑容浮现在我嘴角,嘿嘿——“有趣”。
这个男人,这个神秘邻居,高维生物,金字塔顶端,这个stephen,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自己的信心,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这种感觉让我充满了力量,我还是喜欢自己是个独立自主的人,不是什么高维生物创造出来的傀儡,更不是谁的信徒。
我是鬼叔,我是我自己。
我最大的兴趣,就是世界上各种离奇事件,神秘人物。
Stephen……这一次我要斗智斗勇,彻底搞清楚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