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才急了：“别胡说，你怎么知道！”

表弟解释：“你仔细想想，若是‘死在广西’，怎么还会有‘中在汤溪’的话呢？”

陈秀才一听，的确有道理，这才打消顾虑，和表弟高高兴兴地上路了。

两个人舟车辗转，来到广西。

表弟这次补的是通判的缺儿，陈秀才也被安排在通判署下榻。陈秀才每天没什么事，有时候出去转转，游览当地的风景名胜，有时候呆在署内，专心读书，日子过得清闲自在。时间长了，陈秀才发现一个问题：通判署有一个西厢房，长年锁着，从来没有人出入。他很纳闷儿，向署里的人打听：“那么大的地方怎么没人住呢？”

有个年长一点儿的差人压低了声音：“谁也不敢住，听说里面闹鬼……”

“哪来的鬼呀！”陈秀才不信。这天，他闲着没事儿，要来了钥匙，打开院门，走了进去。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院子里清幽肃静，园亭，花木，假山，喷泉，应有尽有，简直是世外桃源。“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啊！”陈秀才心里欢喜，和表弟一商量，将行李搬了过去，从此住在这里。

一个多月过去了，什么事儿也没有。陈秀才暗自好笑：人哪，都喜欢自己吓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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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顽石【3】

话说这一天，到了八月中秋，陈秀才在园子里摆上了好酒好菜，边自斟自饮边欣赏月色。酒到酣处，不禁诗兴大发，随口吟道：“月明如水照楼台……”话音未落，只听有人拍掌大笑，随即从空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月明如水浸楼台，岂不是更好？”

陈秀才吓得头皮发麻，抬头四望，发现在一棵梧桐树上坐着一个老头儿，戴着白藤帽，穿着葛布衣，正笑咪咪地看着他。谁家老头儿能这么调皮，陈秀才意识到，可能是撞见鬼了，赶紧往屋跑。老头儿从树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他：“别怕嘛，世界上哪有我这样风雅的鬼呀！”

陈秀才定了定神：“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头儿一笑：“这个不重要。我们还是先来谈论谈论诗文吧。”

陈秀才见这个老头儿慈眉善目的，和邻居老大爷没什么区别，心里慢慢平静。两个人走进房间，吟诗作赋，探讨文学，相谈甚欢。陈秀才拿过笔墨纸砚，让老头儿留点儿墨宝。老头儿也不客气，刷刷点点，写了一首诗。陈秀才凑过去一看，一个字也不认识。

“您画的这是蝌蚪？”

“哪里，我小时候学的文字。现在我也想写楷书，可是用惯了这个，一时纠正不过来。”

“您小时候学的？！”

“是啊。那时候还没有女娲娘娘呢！”

“哇，您真是老寿星啊！”

“对付活吧。”

……

自从认识了这个老头儿，陈秀才的生活又多了许多乐趣。老头儿每天晚上准时光临，和他谈天说地、喝酒行令，爷俩儿越处越近乎。

李通判有个家僮，负责陈秀才的饮食起居。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怎么大表哥和空气对饮呢？又观察了一段时间，才知道每天晚上都是这样。他赶紧将这个科学大发现报告给了李通判。李通判也觉得表哥最近有些神情恍惚，就找来陈秀才问：“你是不是染上邪气了？如果这样，‘死在广西’的话怕是要应验了。”

陈秀才恍然大悟，把自己的所遭所遇和表弟说了一遍。

李通判想了想，说：“你可能遇到了妖怪，还是回老家躲一躲吧！”

陈秀才点头同意，偷偷地收拾东西，买了一张船票，准备离开广西。第二天早上，他刚一上船，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只见那个老头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船上，正冲着他招手。而周围的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似乎根本没看见他。

陈秀才坐过去，一路上提心吊胆，不知道老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船到江西，老头儿说话了：“小伙子，明天就要进入浙江地界，我和你的缘分也快到头了。实话和你说吧，我已经修炼了一万年，可是仍然没有修成正果，你说急人不急人？”

陈秀才：“是啊，那咋整的？”

老头儿接着说：“差点儿东西——如果用三千斤檀香刻一尊玄女像，我的理想就能实现了。所以，今天我来就是向你要这个东西。如果没有的话，就得借你的心肺用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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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顽石【4】

陈秀才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道：“老……老人家，您修的是什么道啊？”

老头儿答：“斤车大道。”

“斤车大道？听起来怪怪的……”陈秀才暗自琢磨，“斤……车……，那不就是‘斩’吗？！怪不得毕不了业，原来走的不是什么正道儿。”想到这儿，他更害怕了，对老头说：“等我回去商量商量再给你答复。”

老头儿同意了：“我等你的消息。”

陈秀才回到家，把这件事告诉了亲友。大伙一致认为，于谦说的“南山顽石”一定是这个妖怪，并让陈秀才探探他的底。第二天，老头儿来了。陈秀才问：“大爷，您家住在南山吗？”

老头儿听了，勃然变色，骂道：“这不是你能说出的话，一定是坏人教你的！”陈秀才很高兴，知道大家猜中了，就找个机会把老头儿的话告诉了亲友们。大家纷纷出主意：“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了！你把他拉到肃愍庙去，一定能降服他。”

陈秀才兴奋得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陈秀才找了个借口，拉着老头儿直奔肃愍庙。快要到的时候，老头儿感觉到苗头不对，脸色大变，转身就要走。陈秀才死死地抱住他，将他推进了庙里……

“嗷……”一进庙，老头儿像被火燎了屁股，长啸一声，冲天而去。打这以后，再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这位修炼了一万年的南山顽石，估计又被打回了原形，风吹日晒，重新忍受岁月的煎熬。

我很同情他。

一块大石头，好不容易逮住了某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产生灵性，苦苦修炼了一万年，仍然不能成正果，简直比范进还惨。可以想象，他会是怎样的绝望。无奈之下，他决定铤而走险，寻求外力的帮助。他知道，这样做是违规的，因此顾虑重重，先是小心翼翼地和陈秀才套近乎，失败后又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看得出，他并不想伤人（说拿秀才的心肺顶账，更像是吓唬，否则开始就应该下手），或者说，那只是他最后的选择，要不然，怎么会让一个秀才硬生生地推进寺庙里？

不管怎么说，他都错了，只能承担后果。

这个可叹可悲可爱又可怜的石头啊！

尽管搞定了南山顽石，但陈秀才心里一直犯迷糊：怎么这块大石头就相中我了呢？难道是命中注定？那“中在汤溪”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于大人说我是他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