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虽然老妈近在眼前,但我还是想念广州,想念武馆,想念高中那帮兄弟。
人生总要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走过,缘聚缘散,潮起潮落,我们不得不接受岁月的更迭、时空的变迁。
宿舍就像一个新家庭,来保定前姥姥就告诫我:“百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别总打架。”如今山南海北的人聚在一起,二舅走后,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
当天晚上,宿舍的六个哥们儿就按年龄排了座次。
李海涛是老大,高杰是老二,杨国威是老三,我是老四,张良是老五,葛亮是老六。
晚饭后,大家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闲聊。
每个人都在谈自己的过去,从哪里来,在哪里上的学,自己曾经如何牛笔,一次谈仨女朋友。
男人在一起扯淡,好像总绕不开女人,就像动物世界,配偶的多少才体现雄性的强弱。
那时不是每个宿舍都有电话,更没有手机,整个楼道就一部电话,大家排着队给自己的女友打电话。
张良比较现代,腰里别着一个bp机,简直牛气冲天了。
后来大家又将话题转到打架斗殴上。
好像每个地方都有街头痞子,都有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人们总是喜欢把道听途说的东西揉搓在一起,然后激情四溢地讲出来,讲得腮帮子通红,讲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好像当初那个打架的主角就是自己。
后来葛亮这小子聊兴奋了,从床铺上跳下来,在宿舍有限的空间练了一套拳术。
行云流水,煞是好看,我没见过,问他这叫什么拳。
葛亮笑着说:“巫家拳。”
“牛逼啊兄弟,以后咱们宿舍要跟别的宿舍打架,就靠你了!”张良兴奋地说。
葛亮说:“我师父说过,莫狂妄,莫轻浮,莫惹事。”
山东高杰笑而不语,老大海涛也不作声。我和国威对视一笑。
结果没出一星期,果真跟隔壁宿舍起了一次冲突。
那天下午没有课,宿舍的懒汉们都在蒙头大睡。忽然一阵刺耳的萨克斯声飘了进来。
吹的是世界名曲《回家》,但韵律根本不在点儿上,好像“回家”过程中出了车祸。
张良首先被震醒了:“操!什么**玩意儿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去看看!”
这厮穿上鞋走了出去,没30秒就回来了。回来后也不作声,又躺在床上了。
葛亮问:“咋了,五哥?”
“你去看看。”
葛亮趿拉着鞋走了出去,我也跟了出去。
隔壁的房门敞开着,一个彪形大汉正在吹萨克斯,看体型足有180斤,脸型下粗上细,整个脑袋就像个大柚子,脸上的肉都坨了下来,形成双下巴壳,两边的络腮胡像钢针一样直立着,一张大嘴贴在萨克斯上,腮帮子一鼓一收,吹得忘情忘我。
最关键的是他旁边还坐着四五个室友在听他吹。
怪不得张良这小子瞅了一眼就跑回去了。
“回去商量商量再说。”我对葛亮说。此情此景,我也不敢轻易造次。
宿舍的人此刻都坐起来了,我和葛亮描述了一番那边的场景,老大海涛耷拉着脑袋说:“没人规定这个时间不让吹萨克斯,咱们最好别挑事,其他宿舍都没人出面,咱没必要出这个头。”
老大这一声表态用张良的话说就是:“尿(sui)到家了。”
良久,高杰起身说:“听老大的吧。这次就忍了,如果明天他还这个时候吹,咱就去找他。”
结果还没等到明天,冲突就起来了。
当天傍晚,哥儿几个正拿着收音机听单田芳的评书《白眉大侠》,正讲到“白云剑客”夏侯仁大战“金灯大剑”夏遂良,隔壁萨克斯声又起,吹得像放屁一样,顿顿挫挫,拉不出屎来的感觉。
高杰终于忍不住了,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我和国威也赶忙跟了过去。
隔壁的人见我们走了进来,还以为是来欣赏萨克斯表演的呢。“来来来!坐坐坐!”一个哥们热情招呼。
高杰一龇牙:“哥们儿,都吹了一下午了,该歇歇了吧?”
一句话,吹萨克斯的大哥停了下来。气氛骤然紧张。
先前热情招呼我们的那个哥们儿脸一红:“几个意思?”
高杰笑了笑:“意思很明确,你们先别吹了,如果想吹,去操场上吹,吵到我们了。”
对方四个人都站了起来,我们三个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都别动!”关键时刻,萨克斯大哥一声大吼。
这是狂风暴雨爆发前的最后一道电闪雷鸣,大哥把萨克斯往床上一放,我认为战斗即将开始。
没想到大哥话锋一转:“都别激动,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这只是个人爱好,我不吹了。你们回去吧。”
这个社会上,有一种面相叫善人恶相,生活中经常遇到这样的人,看起来凶猛彪悍,实则心肠很软、善人一个;相反,有些人文质彬彬、弱不禁风,但一旦做起事来就见血见骨。很多杀人犯看起来都不像杀人犯,但他确实杀人了,有的还杀了很多,手段极其残忍。
这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萨克斯大哥就属于这种“虚胖”型男人,“大哥”其实是个小弟,年龄比我们都小,只是发育得过快,长得太粗犷,乍一看能唬倒一片。其实他之前学过声乐,高中时是校声乐队的,他吹萨克斯是吹给对面楼上的女生听的,人家在谈恋爱。
一场硝烟化于无,打架就在一瞬间,有一个明事理的,架也打不起来。
本来这事到此就over了,但隔壁宿舍有一个小子,他爹是某地城建局局长,这厮平时牛笔惯了,两宿舍起冲突时他正在教室泡女生,没赶上现场,回来后感觉整个宿舍丢面子了,直接来我们宿舍叫嚣。
进门指着我们的鼻子就喊:“以后说话都他妈客气点啊,别没事找事……”
哥们儿还没说完,就被高杰就一脚踹了出去。
此刻正赶上楼管员贾师傅检查楼道卫生,见状大骂:“干什么呢?都他妈吃饱了撑的吧!我告诉你们,学校不是没开除过人!再闹把你们辅导员叫过来,让你们卷铺盖滚蛋!”
此刻就显出大哥李海涛的本事来了,海涛憨态可掬地走上前:“师傅,我们没打架,闹着玩呢,几个人在切磋武术。”
贾师傅疑惑地看了看海涛,指着他的鼻子:“别跟我嬉皮笑脸,都给我听好了,别闹事,谁闹事我就检举谁,让他滚蛋回家!”
晚上快睡时,隔壁那位局长儿子又敲门进来了:“我不服你们,我知道你们也不服我,但咱们两个宿舍离得太近,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日子长着呢,如果天天起冲突,被学校知道了都不好。”
高杰说:“那你说怎么办?”
“周六下午两点,公园里,我们和你们单挑,输的一方就此认怂。”
我们听完好悬没笑尿了:啥时代了,还如此武侠般地浪漫约架。
张良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扯着嗓子大喊:“我要不去我是你孙子!”
周六,我们如约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