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一通自演自答,倒让悟能一时没了说辞,又听他接着说道:“咱哥俩身份虽不是见不得光,却也不必做这无谓招摇不是?南瞻部洲藏龙卧虎之地,别的不说,那南海珞珈山可就在眼前哩!”
“偏你能……说这一路放心无事的是你,如今藏头缩尾的也是你,两边道理都占尽了。”朱悟能嘟囔着,挥手将山泉引归原处,默运火灵咒干了衣裳,顾自迈步便走,“观世……大士何等人物,岂会无缘无故与我等小仙为难!人间繁华,正是磨砺道心之地,师弟这般瞻前顾后,蹉跎岁月,实是辜负这大好机缘!”
朱悟能嘴上说得洒脱,其实难免惴惴,不仅脚下生风走得飞快,便连观世音名号都说得含含糊糊,生怕被菩萨感应到。韩复心下暗笑,却也不去点破,体内真火微微一动,转眼全身干洁,这才快步追赶悟能而去。
不数日离了会稽郡地界,一路未有异像,二人渐渐心安,便也不再着急赶路,多是安步当车,遇山林丘泽无人之所,偶以遁术穿行。如此数月,先后经丹阳、九江诸郡,这一日来在了南阳郡裕州左近。
时维东汉孝安皇帝延光年间,自光武中兴之后,历经“明章之治”、“永元之隆”,东汉国力一度达到极盛。如今时日虽已大不如前,但也还算得上天下太平,物埠民丰。
二人一路行来,除了随手驱赶几处小妖,戏耍几个恶吏,倒也不曾遇上什么大事。看着路上行人平静中带着满足的面容,韩复心中暗生感慨:如今个个乐享太平,谁能想见数十年后桓灵当朝,外戚宦官轮番倾轧,诸侯蜂起兵戈不休,尔等子孙皆为涂炭……相比凡人昏昏而乐,如自己这般知前晓后却又无力改变的人,才真是痛苦难捱!
朱悟能自然不知韩复在想些什么,此时正一手攥着烧鸡,一手扯着胡饼,吃得满嘴冒油,含糊说道:“师弟啊,咱们出来这些时日,耍也耍了,吃也吃了,只是这般漫无目的地走着,便算是历练了么?”
两汉时期,随着汉胡之间不断地战战和和,民族融合大幅加速,饮食之道亦有了长足发展。虽然以韩复的挑剔眼光看来,无论食材还是烹饪方法都还贫瘠得很,但对朱悟能来说,此行直不异于一场饕餮之旅,从上岸起嘴巴就没歇过,睡梦中兀自咂吧个不停。在这个平民不过日食两餐的时代,悟能以口腹之能独领风*,所过之处人人侧目,惊叹声不绝于耳。
看着悟能的模样,韩复不由莞尔,心中微微有些压抑的情绪也为之一松,笑道:“但顾眼前乐,莫问身后事,师兄才是坦荡荡修者风范,令人佩服……师兄若是觉得无趣,不如小弟献丑做道好菜,以酬点拨之情如何?”
我何时又点拨你了?悟能一愣,不过很快就被那道“好菜”转移了注意,费力吞下口中食物,连连催促道:“人说君子远庖厨,不想师弟却有这般闲情,快说说,要准备些甚么,为兄等着看汝手艺!”
韩复呵呵一笑,自己前世只知饭来张口,下馆子、叫外卖那是一把好手,却哪里会真个做菜?不过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刚才虽是兴之所至,一转念间却也有了腹案:要折服悟能这等没开过眼界的“小饕”,都不需别的手段,只消一道穿越者的烂大街“神器”便足矣!
“这样,咱们先去买只生鸡,再寻摸些调味之物,小弟给你做上一道‘叫花鸡’!”韩复大咧咧一挥手,悟能不明所以,老老实实跟着去寻食材。
转得几转,寻到一座砖瓦小院,养着七八只肥鸡,一名老妪正佝偻着腰播撒鸡食。
韩复在院门口连喊数声,那老妇却似耳背得紧,来回说得几句,只是牛头不对马嘴。悟能情急,在怀里上下寻摸一番,找出一块金锞子塞给那老妇,上前抄手抱起一只老母鸡便要走。
韩复悟能本是身无长物的光棍汉子,好在结识了东海太子这般豪绰人物,从此倒是不缺金玉之属。如今二人晋位天仙,对这些身外之物也看得淡了,一路走来随手便是整锭金银抛将出去,壕得神清气爽。
那老妇捧着金锞子两眼一愣,巍颤颤地将双手一路举高,最后竟然直接塞进嘴里重重咬了一口!韩复正自感叹黄金的魅力,竟能让残齿老妪豁出去以牙相试,只听那老妇爆发出一阵与瘦弱身躯完全不相符的惊喜尖叫:“金子!真是金子!”
这一声喊不要紧,却把四邻八舍、坊中闲汉一发招惹了过来。朝廷有定例,财货买卖皆以官制五铢钱相易,大额交易允许以丝帛相抵,至于金银等物,则是严禁民间流通。虽然这条禁令在下边执行得并不严格——毕竟比之市面上越发越滥的“环钱”、“破钱”,金银之物要牢靠得多——但在这样的小地方出现成锭黄金,仍然是值得观瞻的大事件。
眼看人越挤越多,甚至还出现了手执哨棒的差役,韩复大感头疼,可不想为了买只鸡而被人层层围观,甚至惹上莫名其妙的官司,当下一拽悟能,也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齐齐使个障眼法隐了身形躲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