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悄然离山

“诶，燃灯久在教内代某传道授课，却非先登陷阵之才，是某用得差了……只望他早日重塑道心，千万莫要堕入魔道。”想到自己曾经倚为左膀右臂的燃灯道人，元始天尊不由心生感慨，喟叹道，“难怪师兄只收了玄都这一个徒儿，似我等看似门庭兴旺，却着实不得清净。”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其心不宁，何来清净。”太上老君轻声说道，似是规劝元始天尊，又似乎自言自语。

太上静默，烛影轻曳，二圣无言，各有所思。

…………

“师傅，放我下来罢，徒儿知道错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太上老君无奈出定，抬手在静室门前下了一道隔音法阵。外间那人却有些不依不饶，暴起全身法力一次次冲击着法阵，执着地将声音断断续续送入静室：

“……师傅，徒儿真知错了，徒儿发誓，以后再也不偷丹吃了！”

“……师傅，只要饶过徒儿这次，回去立马就把上次偷藏的两壶‘明心丹’还回来……师傅！”

“……银雀，你是死了不成，还不帮我求情？”

“……金乌你再笑，等本尊脱身看不扯烂你的嘴！”

“……老匹夫，可敢放我下来明刀明枪做上一场，打死毋论……咳咳，熏死你爷爷了！”

“这个……几年不见，玄都师侄修为见长，可喜可贺！”烛火微微颤动，似乎强忍笑意，“师兄既行家法，某不便与闻，这就告辞了。”

太上老君面色微青，冲着门外叱道：“金乌，再扇上一把火！”金乌童子脆声应了，待到老君回转身来，眼中却已平静如水，“如何管束门人，老夫心中有数，不劳师弟费心……玄都没有多宝那份野心，汝也莫要在他身上下甚么心思，免得坏了自家修行。”

最后一句差不多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对玄都的回护之情展露无遗，烛火人影一阵凛然，赶紧道：“师兄却将某想作了甚么人，玄都师侄乃是我三教翘楚，中兴之望，某岂能自毁干城！”

“回去罢！”太上老君意兴阑珊，没等他说完便将长袖一挥，烛火顿灭，将元始天尊法身强行送回本体，明睿的目光却仿佛穿过厚厚的云层，投向了芸芸红尘，“莫说仙界，就连这人世间，都越来越看不透了呢……”

花开花谢数十载，山中弹指一挥间。

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

一条胖大汉子合衣仰卧在山腰树荫下，双目微闭，鼾声如雷，上方正对脸部的树杈间挂着一团凝固的蜂蜜，旁边蜷缩一条细小火龙，正随着下方呼噜声一口一口地喷吐火焰融化蜜团，动作小心至极。

呼声起，嘴微张，火焰出，蜜滴落……周而往复，极富韵律之美，好一个慵懒惬意的午后！

身着素色劲装的青年循声而来，看到这一幕不禁摇头苦笑。

“师兄，醒醒！说在山中闭关，也不知修的甚么睡梦大法。”韩复轻轻拍着那厮露了一半的肚皮，试图唤醒这位名唤朱悟能的汉子。

“唔……”悟能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咂吧咂吧嘴，将新近落下的一滴蜂蜜舔进口中，复又沉沉睡去。

“哎，还是老样子。”韩复无奈起身，轻声嘀咕着，“大鹏王捉了一只鹿蜀，芭二烤了大半天了，那个香哟，师兄看来又没口福……”

听到“鹿蜀”两个字，原本睡得死沉沉的朱悟能蓦地圆睁双目，如诈尸般一跃而起，抓着韩复领子大声嚷道：“在哪，在哪？速带我去换手！芭二那厮顶天了做个烧鸡烤豚，哪懂得整治这等奇物，千万莫要糟蹋了！”

他这一惊一乍不要紧，却把树上那小火龙吓得一哆嗦，口中火焰便没掌控好，喷出来将那蜂蜜整团融了，正正落到悟能头上，黏答答糊了一脸。

朱悟能大失颜面，也顾不上找芭二了，急急运起“净水诀”清洗头脸。那火龙自知惹祸，趁着这当口刺溜一下躲进悟能怀中的神火葫芦中，打死不肯出来了。

“师兄你还真是……”韩复苦着脸举袖擦拭着溅到脸上的涎液，哭笑不得道，“朱师兄如今已是天仙之体，当以日精月华淬炼神魂，吸风饮露涤净肉身，怎得还这般耽于口腹之欲？”

“哼，韩师弟又以美食诈我，终日没个实话，小心口舌生疮！”朱悟能嘟嘟囔囔地埋怨了一通，又摸着肚皮摇头晃脑道，“这道法万千，修法亦是万千，师兄我修的是三十六般天罡变化，五行和合之术，正该以人间五味感悟神通，取五行灵兽滋补肉身……诶，那鹿蜀真是师弟随口胡诌的么？非是师兄馋嘴，鹿蜀土元之力丰厚，于我修炼青木灵体大有裨益，便有一条后腿也是极好的……”

“没有没有！”韩复没好气地摆摆手，“大鹏逮着什么不是一口吞了，你还真信那厮会带吃的回来？喏，师兄若要进补土元之力，脚边这窝‘掘土蚓’倒真是极好的。”

“诶，遥想当年呐！”朱悟能自动无视了韩复后半句话，晃晃悠悠盘腿坐下，背靠大树，面露缅怀之色，“当年寄居三星洞中，被那两个恶童百般欺凌，但能寻隙偷上一只呆鹤，便是人生极乐之事，足以忘怀诸多烦恼！如今占着这十洲祖脉，衣食无忧，却再难得彼时的悠然心境。困守山中待老至，从此不闻人间事，不亦悲夫！”

“竟然能从师兄口中听到悲春伤秋之句，韩某真是不虚此生。”韩复拊掌大笑，习惯性地想再揶揄几句，却似乎被悟能的情绪感染，眼神渐渐有些迷离：好像从转世至今，从方寸山跑到花果山，下过龙宫，探过地府，却唯独没有好好地看过人间界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