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缓缓变换着法诀,好整以暇地操控着玄冥阴火将悟空慢慢送入痛苦的深渊,十足便是一位冷血的屠夫。在令人心悸的外表下,天蓬的内心其实毫无轻松之感,一方面要耗费大量心神精准地操控玄冥阴火在悟空识海周围缓缓游走,既要让这猴头尝到足够的苦头甚至造成识海破碎的错觉,又不能真个将他烧成残魂少魄的行尸走肉;另一方面预料中的玄都久候不至,也让天蓬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看着悟空极度痛苦的神色,天蓬暗暗叹了一口气,正要挥手撤掉神火,忽然从旁侧传来一阵气急败坏但在天蓬耳中直如天籁一般的叫声:“诶呀,祸事了!天河军防走水啦……”
“好小子,总算肯现身了!”天蓬心下大定,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背后,静观其变。
在众兵将惊疑的目光中,只见一道修长身影自虚空中一闪而出,瞬间掠至悟空身边,挥舞着长袍广袖手忙脚乱地拍打着猴儿身上的阴火,嘴里还顾自骂骂咧咧:“你们都是死人呐,依着天河都不知道引些水来救火?若非本座正好路过,这把邪异妖火还不知要烧到哪里去哩!应变如此迟缓,真要是遇上域外天魔袭营可怎生了得……”
此人自然便是玄都大法师。那日牛魔王以言语挤兑得太白金星接下了照拂孙悟空的辣手活,然而太白金星终究是有天庭职司在身,地位又颇为尊崇,总不能真的拉下身段去给孙猴当全职保姆。正好太上老君又有意磨砺玄都,二老一合计,便将这烫手山芋转手扔给了玄都。
可怜玄都法师堂堂金仙之尊,从当日起便不得不藏头露尾做那小厮勾当,生恐这善惹事的猴儿得罪了哪路尊神被人一指摁杀。此番一路隐匿气息从御马监跟到木神府,又辗转来到天河,耐着性子在边上看一堆散仙天仙热热闹闹打架,忍不住便真个打起了瞌睡,直到玄冥阴火腾空而起方才被惊醒。强忍焦虑看得片刻,看天蓬似是真起了杀心,这才不得不现身相救,只不过嘴上自然是万万不肯承认的。
玄都平素时常往来于兜率宫与银河大营之间,天河兵将之中多有识者,因此被他没头没脑地训骂一顿,也无人敢当面应嘴,只齐刷刷将迷惘的目光转向了天蓬。
哼,装,接着装!天蓬索性也不绷着了,换了个最舒服的站姿,双手懒洋洋交叉在胸前,远远看着玄都继续假痴不癫:我倒看你能使出什么花招来!
他自家修炼的玄冥阴火乃是得自玄武真传,其中更蕴有一丝冥蛇所赐的阴火真源,换言之,天蓬所使出的玄冥阴火虽然在威力上与玄武执明神君亲自祭出的不可同日而语,但却是真正的同属同源,其诸多神异之处足以令大罗金仙望而却步。玄都修为虽高,终究功德历练不足,只证得金仙道果,即便身怀老君赐下的仙器异宝,想以这般故作笨拙的手段扑灭玄冥真火却是痴心妄想,能全身而退便算不错了。
至于说在阴火掌控上外紧内宽、暗中放水的这点小手段么……不是天蓬小看玄都,以他这几千年都没跟人正经交手的经历,还真发现不了其中的玄奥,且看他如何……嗯?这是要……不好!
天蓬忽而身躯一震,悚然动容,再不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原来那玄都法师几番扑火不成,情急之下竟然运起三昧真火直冲上宝沁金耙烧去——却是以火攻火,玉石俱焚的打法!
玄都法师的三昧真火自然是传自太上老君,其中同样蕴有真火本源,对上玄冥真火当是毫不逊色。若是放在其他场合,天蓬倒也不介意跟他切磋一二,然而此番两道神火交战的阵地却是他珍逾性命的上宝沁金耙,谁也不知这会对神兵造成多大伤害,天蓬绝对是半点豪赌的兴趣也无!
急切间匆匆催动法诀,玄冥阴火倏忽收回上宝沁金耙中,再一招手,神兵顿时弃了悟空飞回天蓬手中。天蓬一脸心痛地检视着手上宝贝,一时连玄都那边都有些顾不上了。
玄都法师虽然世故不深,但能被老君收入门下的又岂会是天资愚钝之辈,适才看似鲁莽之举实为不得已之下所行险着。一见天蓬果然被逼收手,玄都遂将早已捏起的指诀一放,看似汹然的三昧真火便在堪堪将要触及悟空之时瞬间被收回体内,这一手妙到毫巅,亦是险到极点。若是再慢上一分,这猴子纵然在玄冥阴火下留得残魂,也难逃在三昧真火下化为灰烬。
须知这猴儿虽然天生灵异,毕竟只是天仙修为,更何况连三灾劫雷都只挨了一道,三灾未尽,淬体未全,此时若真个挨上天地间至刚至阳的三昧真火,当是绝无幸理。
虽然从天蓬“毒手”之下救回了悟空,玄都却是一点不敢耽搁,左手取出一个玉瓶,右手屈指一弹,只见玉瓶中应手飞出一枚天青色灵丹,状如美玉,异香轻摇,似有灵性般一跃而入悟空口中。玄都这才稍松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抹肉痛之色,嘬着牙花子延出灵气探查悟空魂魄伤势,嘴里喃喃道:“蕴灵丹呐,我自个都舍不得吃……”
一探之下,玄都顿时失色,原来这猴儿神识魂魄俱是完好无损,只有识海边缘稍有伤损之象,但在蕴灵丹的神效之下转眼间已修复如初,甚而更加凝固了几分,却是因祸得福了。
“不好,此番却是着了天蓬这贼人的算计了!”玄都心念电转间已对天蓬所谋了然了几分,只觉阵阵心惊:那厮曾多次抱怨丹药不足,明里暗里都想多得一些,如今必是以这猴头为饵,欲行那敲诈之事也!换做寻常丹药还则罢了,若是被他盯上了蕴灵丹……岂不是活生生从我心头剜肉?
玄都虽然惫懒,却是极聪慧之人,事关自家利害之时更是平添几分急智,当即拉下脸来,指着周遭天河军将厉声斥道:“尔等无视尊卑,见死不救,险些令堂堂天庭命……”说着忽然话语一滞,想到弼马温这“官职”真个有些不入流,堪堪改口道,“令天庭贤吏死于非命!回去告诉你家元帅,且让他以此为戒,好生整顿军务,莫要逼得本尊亲自到玉帝面前参他一本,那时彼此面上须不好看!”说罢大袖一招,卷起那不省人事的猴儿便要划破虚空遁走,从始至终都没有往天蓬那边看上一眼。
那厢天蓬堪堪确认上宝沁金耙无恙,终于放下心来打算好好跟玄都掰扯掰扯,没想到听到这么一番话语,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本帅在这里玉树临风地站了半天,你就能硬当没看着我这个人……堂堂太清嫡传,还敢再无赖一点么?
饶是天蓬养气功夫再好,此时亦是气得三尸神乱跳,只见他身形微晃,一晃眼已拦在玄都面前,无形威压喷薄而出将玄都气机牢牢锁住,闷声喝道:“本帅就在这里,大法师有什么话不妨当面赐教,何须由人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