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借道酆都
酆都历史悠久，相传曾为古巴国都城，又称“巴子别都”。此地形制殊胜，乃是四大洲阴阳交会之所，沟通黑白世界的门户，白天是活人的居所，入夜后则成为亡者的天下。不时有生人在夜晚误闯酆都，或是亡魂误判昼夜滞留人界，数千年来多有离奇古怪之事传出，“鬼城”之名也便不胫而走。
韩复与悟能驾起“连云踏月”之法，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酆都上空，只见黑魆魆一座城池，虽有星星点点的灯笼，却没有多少光亮，反而更添邪异。
茫然走在城中大道上，四周万籁俱静，只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两旁宅院门前悬挂的白纸灯笼忽明忽暗，烛火无风自动，吞吐着白惨惨的火光，映在人脸上染出一片幽绿，甚为可怖。
朱悟能环顾左右，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道：“师弟，这城中好生怪异，就算夜里成了鬼域，也该有几个鬼兵鬼民吧，怎么走了这么久连一个喘气的都没看见？”
“师兄这话不对，鬼本来就不喘气的。”韩复语气轻松，脸色却颇为慎重，“这个时辰，城里到处是鬼怪，阴影之下，门缝之后，凡是你我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只是不曾现身罢了。”
“啊？”悟能顿时一个激灵，心中涌起一阵群狼环伺的感觉，不安道，“他们……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等着要吃人呐？”
韩复被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气乐了：“师兄莫怕，俗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何况咱们又是修道有成，有纯阳之气护体，阴邪不侵，他们正是因为畏惧才躲着不敢出来的。”
悟能闻言心中大定，拍着胸脯道：“师弟也不早说！既如此，待我去抓上几只小鬼，问一问如何去往地府。”
韩复摆手道：“大可不必如此。《神藏经》中记载，城中鬼民尽是魂智未开之属，只会依本能行事，抓了也问不出什么，我们直接去拜见此地城隍便是。”
“城隍？”悟能左顾右盼道，“你知道他住哪？”
韩复微微一笑：“城隍便如同阳间太守，我们沿着这条主路一直往前自然便能到达城隍庙。只是求人办事，礼数不可缺，所以才要下了云头步行而去。”
二人足下生风，虽非腾云驾雾却也行走飞快，片刻工夫便走到了大道尽头。面前耸立一座巍峨大殿，爬上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只见正门两旁大柱上镌刻着一副楹联，其曰：
好大胆，敢来见我。
快回头，莫去害人！
朱悟能上下读了两遍，摸着鼻子道：“这两句话倒有些意思，只是未免直白了些。”
韩复眨了眨眼，心中感叹城隍老爷真是个人物，五代时候才出现的对联他老人家这么早就用上了，这让史学家们情何以堪。嘴上应付道：“此联自是贵在正气凛然。文笔不过小道耳，师兄不闻‘白描最传神’么……”
“大胆，城隍庙前岂容尔等评头论足，快些报上来由，否则定不轻饶！”门柱下的鬼卒对这两人视己如无物的行为甚为不满，好歹看在他们像是修道之人的面上强自忍耐良久，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呵斥出来。
韩复一惊，连忙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门前立着两员鬼卒，一高一矮，俱是面目黝黑，起先站在漆黑的柱子下面竟然没被发现，这会儿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诶呀，小子见过二位将军。适才见得此联大气磅礴，实有令善人奋发、恶人胆颤之妙，这才忍不住评赏几句，不想却是失礼了！”韩复赔笑拱手，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多生枝节。
“少扯这些虚文，快说为何而来，若有半句假话，当即大棍打将出去！”两个鬼卒原本嘴上叫得厉害，心底还是发虚，毕竟修道之人大多冷峻无情，遇到脾气不好的挥手便灭了自己，城隍老爷可不见得会为了几个小卒跟人家翻脸。这时见韩复言辞谦恭，一看就是没什么背景的寻常散修，底气便足了，那矮个子鬼卒手执钢叉，甩开罗圈腿走上前来，语气愈发盛气凌人。
“我等确有要事，欲面见府君申诉冤屈，还请将军行个方便，代为通报一声！”韩复面上依旧只是笑，右手轻轻一翻一送，两颗赤红欲滴的丹丸便悄无声息地到了矮个鬼卒手中，连他自己都感叹当年要是有这手功夫何至于混得这般落魄。
牛魔王出手豪爽，送来的礼品里这种固本培元的低级丹药足足有几大箱，韩复走时随手抓了一大把，这东西卖相不错，送人又不心疼，实在是贿赂低级办事人员的最佳利器。
“唔，这个……”鬼卒明显一愣，气势便去了大半。他在这当值这么多年，遇到来头大的挨打挨踹是家常便饭，碰上没门路的便反过来痛骂吓唬一顿，日子过得很是平衡，但像今天这样骂完人还有礼收的时候可真不多。
要说这年头民风尚淳，行贿受贿之风远没有像韩复前世那般泛滥，相应的惩戒也要严厉得多。矮个鬼卒捏着两粒红丸，神情几度变幻，手心都要攥出汗来了，最后终是敌不过诱惑，壮着胆子把丹丸藏进了腰带内，挥挥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城隍庙本就是为求直辨曲而立，既有冤屈，自己进去便是。”
韩复拱手谢过，拉了悟能往内走去，走到门口暗中回头一瞥，正看到矮个鬼卒将一粒丹丸偷偷塞给瘦高个，然后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咕些什么。心中不由暗赞，收钱办事，不吃独食，业界良心呐！
进得门来，无视那些跑前跑后的功曹主簿，甩开脚丫直奔城隍所在的正堂，一路竟也无人阻拦。
城隍爷一袭红袍，端坐大案之后，左右各有一员判官，正忙着梳理手上公文，并拣出自认为重要的奉于城隍批阅。韩复领着悟能径直走到案前，躬身行礼道：“小子韩复，见过公爷！”
这位原本只是管辖一城的州城隍，论爵当为“灵佑侯”，只是鬼城地位特殊，故而主官加爵一级，等同于掌一府之地的府城隍，享“威灵公”之爵，故而韩复以公爷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