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华山也瘦了。脸色铁青，灰头土脸的样子。眼前这个邓华山，和在上海国际饭店樱花房里的那个邓华山，已经是判若两人。

邓华山坐下后，低着头，喝茶，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吴老板，这件事，你看如何解决？”

这个态度，其实就是不想放过吴祖国。毕竟两个人是有言在先，立字为据。

吴祖国也知道，生意人向来都是“利”字当头。一万美元运三十吨货物，这样的生意都会办砸，能怪谁呢？

此前，吴祖国一直以为邓华山年轻，社会经验不足。但眼前这个邓华山，虽然年龄不大，但说话办事简直稳重得吴祖国想窒息。

“邓老板，我也不曾想到，事情会有今天这个局面。我们的船是后半夜出发的，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船途径。但新四军的游击队还是嗅到了气味。你叫我怎么说呢？”

这一点，邓华山不得不佩服，老奸巨滑的吴祖国，其实对他这个货主也没有说实话。吴祖国是估计着船已经快到南京才打电话给邓华山的。这其中的时间差，只有吴祖国自己知道。

“吴老板，你是怀疑有人泄密？”

“不可能！”吴祖国坚定地说道：“我做事向来不按常规出牌。我是估计着船快到南京才打电话告诉你。也就是说，连你也不可能知道船到南京的具体时间。这完全是一次意外！据那些活着回来的船工讲，参与打劫的人并不是什么新四军，一个个衣衫褴褛，和叫花子差不多。大多数的的武器是大刀、长矛、弓箭等冷兵器。只有几个人有中正式步枪。这样的战斗力，居然把两个班的日本士兵给收拾了。想想都让人害怕。而且，这些人只杀日本人，把中国船员全给放了回来。”

说起这事，吴祖国的眼神竟然绽放出一丝光芒，仿佛是在讲别人的事情。邓华山不由暗暗吃惊，这个被人称为大汉奸的吴祖国，骨子里还是有一点民族气节。他只不过是一个乱世之中的生意人。一方面，他需要生存，需要养家，不得不苟且偷生。别一方面，他也希望有能力的人多杀几个日本人，帮他出一口恶气。

想到这，邓华山沉默了。他掏出那份协议书，推到吴祖国的面前，说道：“这份协议是我们之间的契约。如果找官司，肯定是我赢。但我现在把它还给你，你自己看着办。你看如何？”

吴祖国简直不敢相信，这世界还有这么善良的生意人！这件事，要是换了其他生意人，非得按照协议执行不可。邓华山只不过是要求自己看着办。这也就是说，如何赔偿，全由吴祖国说了算！

“这——？”

邓华山苦笑道：“契约是人签的，也是要靠情义去遵守的。像吴老板这么势力强大的老板，没有谁敢和你硬扛。如果我非得坚持按照契约去执行，我相信吴老板一定会照做。但一转身，你也有能力让我破产。据我所知，你和多田骏的关系很铁，以后只要吴老板多在多田骏面前美言几句，给兄弟一碗饭吃，我看这次事件，反倒让兄弟我高攀您的高枝了。”

果然是个诚实人！

正如邓华山所言，能搬动日军宪兵护航的生意人，其社会关系肯定不一般。现在邓华山愿意作出让步，就是为了表达他的诚意。

“邓老板，我真没有想到，像你这么一个年轻的生意人，竟然有这样的眼光和境界，将来一定能成大事。既然我们双方损失都很惨重，我提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你看如何？”

“请说。”

“运费，我退一半给你。粮食，我一粒不少，全都赔给你。这样，多少也能给我挽回一点面子。这件事还不能让多田骏知道。因为你和刘达成刘处长是认识的，所以，我不得不说，这件事你也不能让刘处长知道。生意人的事情，应该生意人自己解决，不要让官方介入。你看如何？”

这个方案，意味着吴祖国要付出三十吨粮食，还退回五千美元的运费。那二十名日本宪兵的性命，就算是白死了。多田骏随意编一个谎言，就能让他们为帝国殉国。

邓华山迟疑了一下，说道：“行！我接受！”

危情谍影

邓飞接过邓华山交来的五千美元现钞，简直乐开了怀。这是吴祖国为国家作的贡献。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我看你的恒达贸易公司继续开下去。以后倒买倒卖的事情多干点，为抗日筹集经费。”

邓华山也乐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刘达成。要不是刘达成从中搭桥，估计吴祖国不会买帐。

“你去市场上买点山珍海味什么的，去慰问一下这个吴祖国。和他搞好关系，以后要糟什么也方便。”

“行，我一定办好。”

叔侄两人对于这次的胜利，无不喜笑颜开。邓飞是叔叔，邓华山入党，走进革命队伍，都是邓飞一路引导。这年轻伙子头脑灵活，应变能力强，便让他出来主持一家贸易公司。

没想到，他旗开得胜！

邓华山见邓飞高兴，便建议道：“吴祖国还要给我三十吨粮食，算是赔偿。只是现在他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粮食。现在是粮荒，日本人对于粮食又控得紧。我看不如让他给点药品、枪支弹药什么的。你看如何？”

邓飞思忖片刻，道：“别急。这个人情先让他欠着。我们不能逼得他太紧。再，就算他一粒粮食不赔，我们暂时的粮荒已经解决了。现在刚和吴祖国接触，不要让他觉察出什么异样。要不然，他从背后给你来一刀子，我看你也受不了。”

“还是叔叔深谋远虑。看来我还要好好学习。”

邓华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邓飞也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连连称赞道：“你已经很棒了。比当年的我强很多，好好干！”

邓华山走后，刘达成从里间出来，笑道：“邓书记，还是你教导有方。邓华山这么年轻，就能有这么好的基础，的确不容易。”

“拍马屁的话少。你自己不也是青春年少吗？你看你现在的心智，连我这活了大把年纪的人都不如你。”

邓飞的是实话。自从刘达成的意外出现，邓飞如虎添翼，很多急难险重的任务都靠他完成。同时，他还帮助军统站完成了很多任务。更重要的是，至今连影佐祯昭这么狡猾的狐狸都没有注意到刘达成。

看起来是批评，实际上是表扬。刘达成被得不好意思起来。当然，他很清楚，自己身处魔窟，来不得半点马虎。一步走错，万劫不复！这就是特工的生活。

尽管拥有前世刑警的记忆，刘达成仍然把自己当成一个学生。来到这个世界上，他还需要不断地学习。

“邓书记，我看以后走货，就通过吴祖国这条线。这家伙名声不太好，但也不是十恶不敕之徒。从这次对待邓华山的事情来看，他属于良知没有泯灭的那类人。如果把他拉进我们的阵营，或许会让我们的货物更加畅通无阻。”

借力打力。这是武术最常用的一眨对于刘达成的意见，邓飞是选择性听取。

他道：“你的想法不错。不过，我们千万不要忘记资产阶级的两面性。在这方面，我们可是有血的教训的。我看不如这样，让邓华山多去和吴祖国接触，渐渐了解他的为人，同时和他做一些生意，赚点钱。等条件成熟了，再和他摊牌。当然，整个过程，只能由邓华山一个人和他接触。万一会有牺牲，也会最大限度地降低我们党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