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田叔叔好，北原先生，我又来打扰您了，特地送来两只野鸡，给两位前辈补身体。”

多田骏和北原仓介听说刘达成是专门送野鸡来的，两个人眼睛都笑眯了。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想吃海味不难，吃野味可不那么容易。刘达成真是个有心人。

从两个人的表现看，刘达成断定，昨晚夜闯宪兵司令部的事情干得神不知鬼不觉。

刘达成随意聊了几句，便想起身告辞。既然昨晚的事情没有暴露，相信今天的南京，一定会涌起一场暗杀狂潮。日本人安插在南京社会各个阶层的秃鹰小组，三十三名特工估计会无一幸免。军统在南京还是有些力量的。

然而，就在刘达成想走时，多田骏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不好意思，你们聊，我去接个电话。”

多田骏对着话筒一阵叽哩呱啦地喊着，刘达成听得真切南京事发了！

秃鹰小组成员的情报通过无线电传到，又从传到南京。南京军统站行动队全体出动，按图索骥，一夜之间把三十三名秃鹰小组成员全部枪杀。

这个电话是影佐祯昭从南京打来的。多田骏被这个重磅消息轰炸得彻底晕了头。影佐祯昭在电话里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秃鹰小组是梅机关派出去的。除了影佐自己，剩下的只有晴气庆胤、岗村次郎和多田骏三个人知道。如此绝密的情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多田骏放下电话，呆坐在椅子上一下子缓不过气来。北原仓介看见情形不对，连忙问道：“多田将军出什么事了？”

刘达成的耳力好，多田骏的通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也关切地走进办公室，问道：“多田叔叔，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玉碎！一个小组全部玉碎！”

多田骏悲怆的声音，显然夹带着无尽的痛苦。就算他平时杀人如麻，也难以承受一夜之间失去一个情报小组的现实。

北原仓介是一名雕刻艺术家，他也能明白多田骏话里的涵义。刘达成一下子变得进退两难，走，还是不走？留下来已经没有意义。选择走，又貌似不关心“叔叔”。

“叔叔不要过度伤心。胜败乃兵家常事。”

多田骏手一横，制止道：“这是不应该有的损失！秃鹰小组是梅机关最神秘的存在，知道的人很少。一定是情报被军统特工所窃取。能在一夜之间杀死我方三十三名特工，除了军统，没有第二！”

刘达成故作惊讶状：“一夜之间，三十三个人全都没了？”

“八嘎牙鲁！”

多田骏的眼神变得狰狞起来。这种眼神，刘达成很熟悉。那是要杀人的前兆。

“叔叔请息怒。问题不一定出在你这里呀。或许是别的环节”

“他们都是帝国最优秀的特工，不但精通各项技能，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江浙话。他们没有理由会暴露的，一定是有人出卖了他们。这个人，会是谁？达成，你能告诉我吗？”

刘达成一脸茫然，内心却在偷着乐。昨晚的行动真是太奇妙了。上海发生的事情，竟然在南京产生了锁链反应。军统南京站的效率实在是太高了。

这样的情报多获取一些，一定能让日谍机关遭受空前的重创。刘达成在暗暗得意。

“叔叔，您别过于生气。生气很伤身体。您一定要多保重。”

刘达成的好话张口就来。说好话不交税，也不用成本。他必须好好安慰一下多田骏。假如他发现自己的情报失窃，一定会绝望地剖腹谢罪。

读心术告诉刘达成，多田骏已经联想到密室里的保险箱！毕竟那里面有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全都变成了死人。他现在的内心想法是，很想进去看一看名单还在不在？泄密的环节是不是在自己这里？

果然，多田骏想到这里，无力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刘达成和北原仓介面面相觑，然后心领神会地退了出来。

北原仓介邀请刘达成去他办公室坐一会，刘达成故作萌态，反问道：“方便吗？”

“刘桑，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似的。走吧，我办公室又不是军事重地，有什么不可以的？”

北原仓介是个艺术家，设计大师。谍战特工之类的保密对于他来说真是太遥远。刘达成随他一起走进办公室，这才感受到什么叫乱！

设计图纸、雕刻的工具和材料，堆得满地都是，让人走进去都觉得艰难。北原仓介对于自己所造成的“乱”，也是毫不介意。因为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

“坐吧。”

北原仓介指了指一条破藤椅，说道。刘达成用手指一抹，厚厚的一层灰，连手指头都变黑了。

“不好意思。我不允许别人动我房间的任何东西。所以，我的办公室是从来没有人进来打扫卫生的。平时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感谢北原先生的信任。”

刘达成深深地向北原仓介鞠了一躬。这位艺术大师对于刘达成是满满的欣赏。

刘达成看见书桌上有笔墨纸砚，觉得坐下聊天，还不如写几个字送给北原仓介。这也算是还他的人情。昨天他给自己刻了一枚印章。

“北原先生，我想请您指点我的书法，可以吗？”

北原仓介早就听说刘达成的书法造诣很深，看他有写书法的冲动，当然是大喜过旺。

“好啊，你写吧。”

刘达成伸手去拿笔筒的毛笔，却意外地看见一张设计图纸，是沪北工业区地下结构图。这张图应该是北原仓介的最新修改的图纸。地下结构图纸，有一处用红笔标注，用日文写了“下水道”几个字。下水道直通黄浦江。从位置上看，下水道应该和黄浦江水面持平。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随着毛笔落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很快写了一行字。笔力透过纸背，显得苍劲有力。北原仓介看得傻了眼。要说书法，刘达成肯定是他的师父。

“啧啧，你这个书法造诣，我可没这么厉害啊。”

“北原先生，见笑了。”

墨迹未干，北原仓介把宣纸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喜爱之心溢于言表。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达成君，你这是送给我的吗？”

“是送给您的。还望您多多指点。”

“这是狂草，简直和王曦之不相上下呀。我还敢指点你？我要把它装裱起来，然后带回日本去。”

看见北原仓介那像小孩子似的情绪，刘达成也受感染了。抛弃战争这个因素，北原仓介不是一个该死之人。他的眼里全是艺术，包括印假钞的刻板，都全是艺术品。

多田骏把门关起，也不知他躲在里面干什么。刘达成告别北原仓介，直接回到极斯菲尔路76号。刚坐下来，他的电话就响了。

“达成君，你已经走了？”

是多田骏的声音。

刘达成连忙说道：“怕打扰叔叔，所以不辞而别。还请叔叔多原谅。”

“是叔叔失礼了。真对不起。你送给北原仓介的书法作品我也看到了，真的了不起。”

隔着一根电话线，这么远的距离，多田骏的话犹在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