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自从被我妈抚摸过了额角之后,就出问题了。
我想起来,刚才她给我喝的两杯茶。
而且,比起身体的危险,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我妈的目的。
为什么——眼前几乎全白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不明白,这种感觉牵扯到了额角上,疼的人无法呼吸。
“你不听话。”
我妈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答应过我,不乱动的。”
我呼吸急促了起来:“您到底为什么……”
斩须刀横过来,划出锐利的破风:“我为你好。”
为我好?
就在斩须刀要扎入额角的时候,身体被蛟珠带着往后一躲,我听到身后一阵响——那个隔断被我的体重撞开,我看到了后面的一切,瞳孔一缩,整个人好像坠入了冰川里一样。
后面是两盏红莲花灯,和一个神龛。
神龛里面供奉的,是背对人的神像。
可背对着人,也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母亲趺坐其中,身边围绕着九个孩子的神像,不知道多少年了,包浆细润,还是栩栩如生。
邪阴鬼子母。
难怪,难怪这地方会出现那些小孩儿。
这是一个专门保佑母亲和孩子的神灵——她自己孩子饿死,而把其他人的孩子拿来给自家孩子吞噬,后来自己一个孩子被最上面的神藏匿起来,她哭求索要孩子,最上面的神说,你吃了那么多其他人的孩子,无动于衷,自己家的孩子少一个,就急成这样?
别人的孩子,也是骨血。
阴鬼子母因此得道,成为了护佑孩子的神灵。
这种神,正统的神庙也不少见,但是这一尊,是邪神。
神灵是从信仰之中诞生的,正神保佑你,你献上香火即可,可邪神不一样了,效果更霸道,要的东西,也更恐怖,就跟我们以前接触过的婆婆神一样。
传说之中,邪阴鬼子母每天都能生下九个孩子,但她只会留下一个孩子——让这九个自相残杀,把剩下八个吃光的,才能活下去。
邪阴鬼子母确实能保佑后代,但是,要牺牲很多。
供养邪阴鬼子母,祭品可不是糕点牲畜那么简单。
要给她的孩子们,提供其他孩子的生魂。
神像周围的孩子,都系着红头绳。
我刚才看到的红头绳小孩儿,就是邪阴鬼子母的孩子,吃的——是这里出事儿的保安的生魂。
那些保安,都是张哥挑选的孝子,他们的魂魄,最为合适。
我也知道,我妈是三舅姥爷的晚辈,会阴邪的法子不奇怪,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难怪——难怪她会遇上凤凰断翅的灾祸,恐怕,那是报应!
而刚才的祈祷,也不是为了保佑我——而是让我,也成为邪阴鬼子母的祭品。
只有亲妈,心甘情愿把自己孩子贡献出来,才会对我现在这个身体,产生这个效果。
是啊,我一路熬到了现在,能对付我的不多,亲妈,算一个。
现如今,她要用斩须刀……
才刚想到了这里,她倏然靠近,斩须刀的寒光,就精准的抵在了我的额角上,缓缓说道:“这把刀很快,你闭上眼睛,很快就过去了。”
“你要杀我?”
“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给的,”她跟刚才的慈爱,简直判若两人,丹凤眼里没有一丝感情,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威仪:“我拿回来,天经地义。”
果然,我几乎想笑,刚那一切,都是骗我的,就是等着“茶叶”和邪阴鬼子母的效果发作。
屠神使者要杀我,江家人要杀我,我本来以为,她对抛弃我这件事儿,是后悔的,我亲耳听见,她说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愿意把命拿出来,为什么——她也要杀我?
刚才充斥到了四肢百骸的,前所未有的温暖,一瞬间,像是全冻上了。
这种难受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有些事情,未曾拥有,也就算了,但是拥有过后又被夺走,才是真的难受。
“要死可以,”我盯着她:“让我当个明白鬼。”
她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你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可我觉出来,她稳稳当当的手,犹豫了一下。
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你要保佑的儿子,原来不是我……”我盯着她:“你还有,其他的儿子?”
这句话,插在心里,像是一柄快刀,先是透骨的冷,才是刺骨的疼。
“我也是你生的,我不是妖邪……”
她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我的脸,声音却是跟手截然不同的冷:“你是——冲着你现在这张脸,你的额角,你也是妖邪。”
我的心骤然一沉。
“你要真相,我就告诉你真相。”她盯着我,黑沉沉的眼睛,染上了一抹灯光的暗红,显得格外冷漠:“我并不希望你出生,一看见你的模样,就想起了那个人,就是这张脸,让我想要千刀万剐……你一开始,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她眼里的憎恶,凛冽决绝,是装不出来的。
而她一只手摁住了我的头,眼里只有额角的旧伤疤:“要不是你,他不会吃那么多苦。”
“我?”我心里猛地一沉,难不成……“你儿子吃苦,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不光是多余的,还把属于我儿子的东西抢走了!”她冷冷的说道:“我得替他拿回来。”
原来如此。
骗我过来,一开始,就是想取走我身上某件东西。
她认为,应该属于“唯一儿子”的东西。
她凝望着我的脸,缓缓说道:“你知道吗?看他吃苦,我的心都碎了。”
你为了另一个儿子心碎,我呢?
我算什么?
就连带我来到世上的她,也想我死。
一种前所未有,十分空虚的感觉蔓延过了心脏。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只为了让人憎恶,让人畏惧,给人带来灭顶之灾,扰的万事不得太平?
所有的回忆,走马观花的在脑海之中出现——有一年初二,漫天大雪,别的小朋友跟着妈回外公家,我自己出去,滑了一跤,脚卡在下水道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上学的时候,安家勇冤枉我偷东西,没有一个人信我,再大一点,高亚聪骗我……
没妈的孩子命苦,我一直装成无所谓的样子,觉得过去了就过去了,可这是一道一道的伤疤,记录着一次一次的疼。
现在我从孤身一人,到有妈了——讽刺的是,我妈,却是最希望我从世上消失的。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斩须刀落下来,极冷极锐,显然是想把我额角的旧伤疤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