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长寿从小就不擅长口舌,他讷讷的说。我宽限,阎王也不能宽限。
他只换了五年,今天已经到了时间了。
而且,他找到法子救桂琴了。
只要把白藿香身上的命气用绝命针提出来,那桂琴就能长命百岁--这事儿,只有她的孩子能做到。
可桂琴知道之后,拼命摇头,说她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要白藿香少一秒钟的寿命,她还跪着求江长寿,你看啊,你看着孩子多可爱啊,我想让她活!是我贪心,我不该指望多陪她几年,你要赔命。我赔!
江长寿冷着脸说不行。
他觉得,桂琴都是因为生下毒瘤才变的,要是毒瘤死了,那桂琴说不定能变回去。
可眼看着他的针要扎进白藿香的印堂上,桂琴忽然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她死了。
就早那么一步。
临死的时候,她喃喃的说道:"把藿香留下--我的命,赔给你。"
江长寿的手悬在了半空,僵住了。
小白根本不是江长寿的对手,他眼睁睁的看着老婆死了,自己却动都不能动一下--就算能动,也未必能怎么样,他从小学的是救人,不会杀人。
他那个性格,就是软绵绵的,没硬气过。
江长寿想把桂琴带走,可整个人他带不动,何况,整个尸体,要费很大的工夫保存,他拿不准自己能不能行。
于是,他只带了桂琴的头。
割下桂琴头的时候,他没有哭。
他只觉得,桂琴早晚能重新活,这是好事儿。
小白的嗓子都哭哑了,骂哑了,直到没了神志。
这些年,江长寿一直在找救桂琴的方法--直到前一阵,去降洞女那给江辰寻找美人骨,他也没浪费那些为了保护峒子死在他手下的降洞女尸体。
他想找个能救活桂琴的身体。
江长寿的气息越来越缓慢了,身上的大泡鼓起来又爆裂开。身上全是黄水。
阿丑的拳头攥的紧紧的,喃喃的说起来本地话--我听不懂。
但是大概意思,应该就是,她给姐姐妹妹报仇了。
江长寿是可恨,可。这一瞬间,不管是谁,也会觉出,他的可恨之中,夹杂着一丝可怜。
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哭了,笑了,难过了,开心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句"太重情义的男人成不了大事",说的不光是我,也是他自己。
白藿香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站不住,蹲在了地上。
肯定是强烈的冲击--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那甜美的一觉之外,发生了这种事儿。
她的命,果然是从他妈身上夺取来的。
而我蹲在了江长寿面前,说道:"你帮江辰,也是因为你的那位桂琴?"
江长寿那张被花魄撕扯着的脸微微一动,像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简单--江长寿这种连喜欢的女人结婚都不知道的人,会关心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亲江辰,给他鞍前马后这么跑?
天底下没也白吃的馒头。
"江辰是不是许诺你,只要你帮他办事儿,那他就会让你的桂琴起死回生?"
江长寿喉咙格的一声,虽然没吭声,但是,已经算是默认了。
江辰跟大潘也是这么说的--大潘跟着江辰办事,是想让他姐姐复活。
我盯着江长寿:"江辰敢开出这种条件--他是不是已经找到真龙穴了?"
江长寿刚要说话,我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拍手的声音:"不愧是李北斗。"
这声音耳熟--江辰。
果然,一股子名贵香料和药物气息也压不住的腐朽味儿传了过来。
回过头去,看见江景打头,后面乌压压一片人,簇拥着江辰出现了。
江辰趴在了一个滑轮病床上。
虽然状况是前所未有的糟糕,不过,他的表情,还是十分威仪。
我一双眼睛顺着他后背打量,不由也暗暗心惊--平日结实的身材,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溃烂,形状正像是被五道锐利的爪子抓出来的,伤口极深。皮肉翻卷。
而且--那些深沟一样的溃烂里,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好像--一颗颗眼睛一样。
我后心一炸,他真长出什么怪东西来了?
而这个阵仗--人不少,看来是不打算让我活着出去了。
江景冷冷的盯着我:"李北斗,连这里也敢来,你真是寿星老儿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耐烦耐烦。"我扫了江辰一眼:"我这个人其实最惜命了,怎么能跟江真龙比,宵衣旰食的,都把身体糟蹋成这样了--真龙还没成,成了卧龙了。"
说实话,江辰现在吃苦遭罪,那全是自己作的,我倒是挺痛快的。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让潇湘给你跪,人贱自有天收,这就是你的报应。
江辰眼睛一凛,江景注意到,立马骂道:"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敢在这胡说八道??"
罪魁祸首?
这我就不懂了,杜大先生的寿宴上,他想弄死我,我好像是揍过他,可我又不是什么五毒教主,怎么可能揍一顿就烂成这样了?
得了,反正他们恨我,有事儿赖小秃呗(本地典故,谁干了不好的事儿,都推在一个叫小秃的身上,因为小秃是个哑巴。)
江景和江辰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下手虽然狠毒,骂人的功夫不怎么到家,比商店街的泼妇差远了--反正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索性把白藿香和阿丑护在身后,嘴上痛快痛快也好:"我当然没你们厉害了,堂堂世家子弟,上流人专干下流事儿,玩儿起绑票来了,您几位真是母牛下不来仔--牛逼坏了。"
这话一出口,身后噗嗤一声,阿丑像是忍不住笑了。
江景脸色一变:"你--你嘴怎么这么脏??"
"那我不能班门弄斧,我这嘴,怎么赶的上你们的心眼儿呢?"
白藿香忍不住有点担心:"李北斗。你把他们惹急了,会不会??"
我不惹他们,他们都要往死里弄我,难道我跪地磕头跟他们叫爸爸,他们就能饶了我了?
既然怎么都是要弄我,撕破脸就撕破脸,怕个屁。
江景瞠目结舌,也想骂我,可他想了半天,词汇量匮乏,觉得哪句话都没法反击--这种人,动手打架还行,吵架就算了,八成半夜躺被窝里才能一来灵感拍大腿--我应该这么说啊!
吵架跟打架一样,讲究随机应变,先从气势上把你压倒,你就不好翻身了。
江辰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阴沉了,阴沉之中又挟裹着不屑。好似在看一个打不死的臭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