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人人都开车,唯独他不开车。他私下里笑说,他开车是要出事的。当时,我没明白他所指的意思。那时他说着话,正骑着自行车,说完这句就差点摔一跟头。我大笑说,我看你不开车也是要出事的。那天他骑车,还找来他姐姐的自行车,让我一起骑行。说是,带我体察下“地坛公园”一带的风土民情。地坛一带的老楼区里一直住了许多国家老干部,他家似乎就住在那边附近。
后来在路灯下的一个路口,我意外“发现”有一双腿在行走,但似乎没有上半身。当时我就停下车来,站住了。只是直直盯住了看,并没有吭声,自然也没讲给他听。我以前就曾经在一些意外的情况下,看到或听到什么。但基本没往心里去过,也许算我的心比较大吧(偷笑)。再者老人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都是路过,众生一样,也没有什么太多好操心的吧?而且像有些老师傅说的,人在低潮期(比如疲惫、劳累、没休息好、气运低、大病后)有时意外看到这些,也正常。
我给小展一句没提,是希望不会吓到他。这种内向的人,谁知道有多容易大惊小怪。而小展看到我停下来在直视这个,他只是笑,也没和我提。等发现我的视线随着那半身人的脚步在移动,他才问我,你看那双脚呢?我挺惊讶,他居然也在看。所以我就问他,你经常看见吗?他点头。他问我是不是也这样,我摇头。我说,我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偶尔才会。小时候多,长大了几乎很少。不过,也许是幻觉,我从不去多想。一般睡眠稳妥,情绪平和的情况下就很少有。
小展回过头来,就一幅莫名羡慕的表情看着我。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在那一刻对他充满了同情。或许,他沉默自有他沉默的理由吧?再或者,众人聚会谈笑风生的时候,在他的世界里不是这样的?他会“看到”还有一些其他的特殊来宾?我那个时候尚年幼,没有现今这么安然的定力。就只觉得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小展就笑了。一路上我们默默骑车,无话。看到许多老人团在沿路的太极拳和广场舞,最终到了小展推荐的一家馆子,我们才坐下来吃饭聊天。他说,那半身的,肯定很执着还在找自己的另个半身。我问他,这种永远都不清醒吗?他说不是,只是一旦到了当时出事的时间,心有执着的这些阴物就会一遍遍重复自己的死况,一遍遍重演。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些……人,他们再演一遍也是死了啊,他们还能怎样?小展说,执念太强的,不愿离去,就总是重复自己的死法,幻想某一次能解脱出去,能在死亡现场变幻出另一种结果,救自己离去。但那些都是亡者自己执着的一厢情愿,不论上演多少次,都不能救赎自己。唯一的救赎,就是心里的放下,怨结的释然。
小展说,一旦放下,马上就会去往自己该去的下一站了。所以,横祸与自杀的人怨气最盛。他觉得,各类宗教中倒不是说反对自杀是因为有什么样不能言语的原因,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些自杀的人总要在死亡时刻不断杀自己一遍,反反复复体验那一刻的痛苦。这才是最要命的。如果亡者自己没有强大的超越一切的悟性,没有他人的超度或横加而来的点拨,又如何能自己参悟并解脱出去呢?所以不能自杀,是有原因的。
我当时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觉得这个小展就像是从外太空来的。他像是外星人。某些时候,我已经觉得自己不太一样。但他,是比我更不一样的外星人。这些沉默性格的人,我后来也在想,他们要不然是极端的自卑、内向,要不然就是极度的自负、自大,所以不屑于与一般人作沟通?当然,我的想法也许不尽正确。小展似乎也不笨,他此后不论再遇到什么,最多就是沉默。我看不见的,他也不会再提,更不会拿出来逗吓我。
所以后来我们达成了一种默契,我偶尔看到的怪象,不管是看错了(飞起的一团纸),还是真的经过什么,我会指给他。确实有东西在的时候,他会看着我笑,点头(当然,这些年我几乎很平顺,也极少再“见”到。从前有几次大难不死,也算死里逃生的时候,见的频率尤其高)。但小展从不会指给我看,因为他看见的,我未必看见。这一点,我觉得他算有点良心(偷笑)。而其他许多人在场的时候,我们都会缄默不提。因为有时候一人无意中评论的一句“对面这人的衣服好怪,品味太差了吧”,也许朋友们会连着问:“对面哪个人?哪里有人?”那样,岂不很尴尬。
记得有次一帮人去吃饭,途径一小区遭遇门口无故平地起的一阵龙卷风,卷着树叶在飞。等我们走的远了,我就小声故意逗小展,它……在?他说,你也看见这阿姨了啊,我还以为你没看到呢。我当时就觉得背后发凉了,然后默默离开。后来小展说,那个阿姨是这小区某楼里自杀的,以前也常在。之后我还听某个朋友曾经说过小展,算一个极阴重的男人。
其实换现在的眼光来看,阴重的男人,多多少少都带点娘炮的特质。小展的外形,看起来也有点像。尤其那种清秀的面容和极白的皮肤,据说他手脚也很冰凉。有次大家聚在一家二楼小吧,当我踩着高跟鞋下木楼的时候,大夏天的,当他手过来扶住我的胳膊肘,那温度叫一个透心冰凉!估计,这家伙的手指温度肯定没有我的体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