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嬉戏打闹的笑声传来,将乱尘从暗自伤怀的心境中拉出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一条小舟在水面上轻泛,小舟舟头立着两名少女,衣色一粉一青,长裙迎着微风清飞,于这烟波浩渺的江南春景中,如那仙子临世。舟上两名少女亦是瞧清了衣袂飘飞的乱尘,只这么舟水相隔的远远望了三两眼,便觉乱尘翩然出世、英俊俊逸,却又不含江南的脂粉水气,端端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人间佳公子。她二人见得乱尘正举目打量着自己,也不害羞,只是格格的欢笑,笑声似那风铃,只听那粉裙少女道:“公子清欢雅意,我与妹妹甚仰风采,原想与公子和声高歌几曲,但怎奈今日有约要赴,三日之后,还请到曲阿乔府中再续曲辞知音之缘。”
这少女一心相邀乱尘赴约,可惜乱尘心念貂蝉,并未听清她方才言语,只是微微颌首,轻拍马背,自顾自的唱道:“……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三年相思,十年相忘,骨瘦梅花落,最痛处,对影孤灯又一年……”
那少女又是嘻嘻一笑,以为乱尘应了她的请约,将手中竹浆儿轻划,小舟便在乱尘在这似诗非诗、似哭非哭的哀歌中顺水而去,在远处拐了一个弯,隐到山后,终是不见。
忽而乱尘座下老马发声长嘶,乱尘这才见到远处尘土飞扬,往自己这边冲来。烟尘之中,一人拍马在前疾驰,身后追着十数人,那十数人均是铁衣铠甲,应是军中骁将,当先一名老将手举一面大旗,幡旗迎风飘扬,旗上一个大大的“孙”字,那旗下束发飞舞、英姿勃发的将军对前面奔驰的那人呼道:“太史慈,古人云:狭路相逢勇者胜。你却一路奔逃,不敢与我酣战一场,难道是怕了我孙策麽?”
乱尘心中一惊,他与太史慈在徐州时有过一面之缘,见过他持戟与白虎监兵一战的厉害,知他武艺了得,已是不输张辽、关羽等人,此时却只趋马狂奔逃命,这世间又有何人能将他如此驱赶?他不由定睛一看,但见那呼喊的将军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是眉目似剑、凛然一种霸悍之气,他身后所随的诸将有老有少,少的有儒帅之姿,老的有勇将之态,皆为当世良品。
只是这一瞬息间,太史慈已驰至乱尘身前,因是心情急躁,太史慈并未将乱尘的脸面细看,只以为他是一个过路的旅人。他心念本是良善,眼下虽是被孙策一行追赶,却仍是不肯让无辜的路人遭了兵祸之殃,疾驰之中左手伸出一推,便将乱尘连人带马推至官道之外,他这一手先刚后柔,以巨力推动马身,着地之时掌中的柔劲便恰到好处的将横推的急势化解,乱尘端坐在老马背上,身子竟是晃都不晃。
追赶太史慈的那十数将见他露了这麽一手神技,不由得齐声称赞,那为首的孙策更是大声笑道:“好身手!”他话音刚落,右掌朝前一劈,身子已从马上纵起,人在半空之中又是轰出一掌。太史慈不得以回身应对,但觉那劈出的掌气刚到、孙策的人已随之而至、加上先前在半空中攻的一掌,一下子三股巨力重叠,如长江巨浪般打来,倘若是被他击得实了、自己的后背肋骨皆要尽断,他眉头不得紧皱,双掌使出浑身之力,看准了孙策所攻的方位,呼呼拍出。
众人只听砰的一声闷声巨响,太史慈与孙策二人皆被这股对击的巨力逼得唇角渗血,身下的两匹骏马却是经受不住,当下经脉皆裂、四腿俱断,自他二人身下震飞而出,躺在草地中只发了一两声悲鸣,便已死去。
太史慈并非是那只知死拼烂打的莽汉,他心知这孙策武功与自己旗鼓相当,身后十数将中更有三人与之相若,其余众人也皆是一流高手,自己若是逞一时之强,今日便要葬身于此,比这两匹骏马也好不到哪里去。便借着反震之力,往神亭岭山上拔腿疾奔,孙策不依不挠,也从纵身急赶,只这麽一瞬息间,二人如猿猴登山般已一逃一赶至到那半山腰上。
孙策所带的那十数将见状,拍马便要追去,却见乱尘优哉游哉的骑着老马在官道上左摇右晃,一会儿行至左、一会儿又行至右,就这麽杂乱无章的走着,却是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群将中一人脾气火爆,大声嚷嚷道:“兀那路人,速速的让开,莫要挡了军爷的路。”乱尘却似未曾听到一般,仍在马背之上缓缓而行,也不答话。众人见他神态自如,猜测他定是自持怀艺在身,若是换了寻常路人,见这般厮杀的阵仗,早已避之不及,又怎会拦在路中呢?故而群将中闪出一名少年英将,对乱尘拱手一拜,款款说道:“这位公子,我等两军交战、途径此地,扰了您雅兴,实在过意不去,还请公子借道,我等速速离开。”乱尘听这人音声悦耳动听,语气也甚是谦卑,抬眼将他细细打量,但见他面如美玉、面庞精致,虽是身着铁甲,但周身间仍有一股潇洒雅士的风采。
那英将见乱尘仔细打量自己,不由也打量起乱尘来,他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便觉面前这老马上的少年虽然脸上悲怆之色尽显,但仍是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是风尘外物,比之自己此生见过的任何一名美男子都要俊逸个千百倍,心中止不住暗叹——自己人称“美周郎”,在此人面前,这个“美”字是无论如何也受之不起了。
乱尘有心相救太史慈,这英将虽是谦卑诚恳,但他又怎会相让?仍是默然不语,拦在道路中央。群将见他不识好歹,便有个急性子的开言骂道:“你个不识好歹的小毛孩,吃我吕蒙一记鞭吧。”他话音未落,手中马鞭一扬,便往乱尘脸上抽去。这吕蒙是个莽汉,下手不知轻重,众将见他鞭声呼呼的发出破空响声,又见乱尘只是俊美、却身体柔弱毫无武功,想这一鞭抽在乱尘脸上,直要抽得他皮开肉绽,不由心中皆是责怪他鲁莽行事了。
须知乱尘此时武功早已傲视海内,天书内力自内而外,神而明之,现在他有心藏拙,眼中自然朴实无华,教众人看来却似丝毫不会武功内力,这便是返璞归真的妙道了。他身形不动,双脚微微用力,老马腹部受痛,便斜斜的跑开两步,堪堪避过了吕蒙这一记重鞭,此中行力精妙、时机踏点,浑然若是天成,皆在乱尘计算之中;在众将看来,却似是老马受了惊吓逃开,一个个皆是笑叹乱尘的运气倒也不赖。
吕蒙见一鞭失手,在众将面前失了颜面,已是大为不快,又见乱尘的老马虽是跑开了两步,仍是拦在道路中央,不由得大怒,马鞭呼呼两响,扫向乱尘腰部。这两记既猛且快,纵是高手要避,也须得提身纵跃,但若是跃起、吕蒙接连之后的那记竖劈便再也无法躲过。只见那鞭子正要扫到乱尘腰腹,乱尘有心拖延时间,故作惊叹道:“哎呀,军爷怎麽还打?”,说话间已是贴着马背摔下地来,身子倒地之后顺势一滚,虽是狼狈不堪,但吕蒙这一横一竖的连环双击却尽数落了空。
众人见乱尘空有俊色,却是个草包,不由皆是大笑,更有人道:“子明,莫要和这等乡野小民计较,追主公要紧。”那吕蒙见乱尘满身沾满了泥土,又躺在地上起不来,似是身体倦病已久、只是这麽轻轻一摔便爬不起身来,怒气也消了不少,大手一捞将乱尘扶起,笑道:“你这书生,不在家好好读书,却背着把破剑学人家剑客跑出来游春踏景做劳什子?”
乱尘见众人均没瞧出自己底细,索性一掩到底,双手紧紧抓住吕蒙右手不放,道:“你将我衣服弄脏了,快快赔我。”吕蒙见他扭捏姿态,直是一个穷酸书生,他不欲与乱尘多做纠缠,便要将右手自乱尘双掌中抽出,但却觉乱尘手势奇怪,恰恰捏在自己肘间要穴之上,右手竟是连一点劲力也使不出,不由得伸左手去拉,却被乱尘反手一缠,又似被胶水黏住一般,双手俱不得抽出。在场众将皆是当世一流好手,但乱尘武技之高,眼下缠、捏住吕蒙双手的两招奥巧到毫厘,众将看在眼里,只以为乱尘误打误撞、吕蒙又不愿多生事端、行使重力一般,只觉两人缠在一起,场景滑稽的引人发笑。
吕蒙见自己被这书生似泼皮打架一般缠住,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快松手,再不松手,我可要咬你了!”这吕蒙虽为一军之将,但江湖草莽之气不减,换做他人,定要自重身份、绝不肯行张口咬人这种小孩子打架的把式。众人正嬉笑间,却见那吕蒙说到做到,虎口大张,直愣愣的向乱尘的手上咬去,乱尘急忙松手道:“松手就松手,你可莫要咬我。”他双手一绕一推,二人又跌倒在泥路之上,引得众人不住大笑。
倒是之前那英将观察入微,见乱尘这一绕一推的手法端端是精妙无比,目中更是有光华一闪而逝,心中便起了疑心,心中不禁暗想:“吕蒙武艺不弱,军中除了主公、甘宁、周泰、凌统与我之外再无敌手,眼下这人是寻常书生便就罢了,若是身怀武功、故意藏拙,能三两招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此子修为之高可谓是骇人听闻了。想来世间能有此本事的便是那曹乱尘、吕布了,可是听闻曹乱尘已于长安城凤仪台上战死,而那吕布的年岁又与此人不符,应该不是这二人,但除了这二人,天下间又有谁还能有这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