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窗前,青灯如豆。
天际间的闪电越闪越急,呼呼而起的大风更是将他的衣袖鼓的猎猎飞舞,可到得此时,这一场本该瓢泼而下的暴雨,还是未落得一滴下来。
乱尘立在窗外,望着小楼里貂蝉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已有了多时?兴许他自己也是记不清了。他只是怔怔的望着貂蝉,望着青灯里的那个盈盈而立的红裙师姐,他在想,这些年过去了,师姐依旧是颦笑嫣然、花貌如昨,半点都不曾变了昔年的模样罢?……可是,可是师姐怎的到现在都不对我言语半句,她……她把我……把我这个小师弟给忘了么?
天空陡然一片煞白,随即便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雷轰声,看这阵势,那片乌云终是已将这逼仄仄的长安城给笼罩了罢?这雷声入鼓,每一声都敲在乱尘心里——师姐,昔年常山之上,每逢这种雷雨之时,你总不允我在屋外贪玩,进屋之后,应许会讲一些做人要清白堂正才不致被这天雷所毁的典故来,怎得今日,你却不再唤我,难道是……是我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对不住‘清白堂正’这四个字,让你厌憎了么?……是呢,桃园别后,我误以为你亡殁,便整日价借酒消愁、醉生梦死,这些年来过得浑浑噩噩,将师傅的教诲与你的希望尽数忘在脑后,你这才恼我、怨我的罢?……
貂蝉瞧得乱尘这萧索彷徨姿态,心里也不是滋味,举世皆知这个小师弟念怀自己已久、情至深处世上已是无人可及,她又怎会不晓?可自己早已心有所属,这人世间的情爱一物,又岂可勉强半分?她对乱尘怜兮也好、伤兮也好,有些话是不肯也不能说出口来的……可眼看暴雨将至,总不能让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师弟在这惊雷暴雨里站上个一夜吧?貂蝉无法,只好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小师弟……今儿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貂蝉的音声婉柔,与昔年无异,乱尘仍是听得悦耳无比,可心中却是苦痛难当,一道闪电劈在院中,他抬头正见着貂蝉眉头紧蹙,这笑容勉强无比,再也忍受不住,说道:“师姐,你莫要伤心……王司徒既是不允同我进宫……进宫面见圣上,我……我这便孤身一人闯……闯那皇宫去!”貂蝉心底悠悠一叹:“我的傻师弟,你不是做梦都想我做你的枕边人么,怎的三日后我嫁与了你,你又不高兴了呢……你总是待我这般好,可……可这情之深、意之切,我怎能承受的起?”她怕伤了乱尘,心中想的这些自是不好说出,娥眉淡斜,轻声道:“小师弟,那皇宫禁卫森严,有甲士上万,岂能容你说闯便是闯得?……你便进得内闱之侧,遇上了圣上,你又如何可说?说你厌弃了我这般容颜,要圣上收回金口玉言、辞礼而悔昏么?”
乱尘心中想的乃是师姐心中想的、念的只有大师哥,便是嫁与了我,也不会爱我半分,我虽愿与你长守枯灯、终老一生,可如此那番你定会日夜痛苦,我曹乱尘又岂是那种未逞一己私欲、而毁人一生幸福的贪恶之徒?可这些话,既伤己又及人,他又怎能说出口来?他只得连连摇头,说道:“不,不,不……师姐貌比天仙,永远都不会老,我……我又怎会对师姐有半分生分……只是……只是师姐与大师哥两情相悦已久,好似那水中的鸳鸯、树上的连理,乃是世间上最为登对的一对人儿,我……我……我又怎能……”
貂蝉见得乱尘愈是待自己这般的谦顺与温好,她愈是伤心——要是吕郎能有小师弟这般待我那可好了……可他,他满脑子所想的,都是他那个天下……天下,天下……吕郎,我心中也有一个莺飞草长、男耕女织的天下,你可懂么?……罢了,罢了,你常说大丈夫成事者,当舍己而绝人,你既对我决绝,我亦对乱尘决绝……小师弟,你莫要怪我……
但听得貂蝉说道:“小师弟,如今你年岁已是大了,师姐的话你也是不听了……”乱尘道:“我……”可他只说了这一个我字,那盏清油豆灯给是给一阵寒凉无比的大风给拂熄了,那貂蝉亭立在寒风之中,话语亦已变得寒凉无比:“……既是如此,我与你……也是无话可说,咱们三日后凤仪礼台再见……”
乱尘方要说话,貂蝉却是伸出纤手来,将那扇小窗轻轻阖上——这扇小窗合时无音,可貂蝉心中却若黄吕大钟,不舍、难过、自责、自定……这千万般的情感交织在一处,她已是不能支持,窗子阖上之时,身子已然幽幽软倒,背靠着扉窗,听得乱尘窗外因崩溃而撕心裂骨的哭喊之声,她的泪水在眼眶中转回不止,可,时间情爱伤人、害人,纵使她为王允的这个太平天下已将心肠已锻如钢铁,这泪水终究是簌簌落了下来。
乱尘正沉于遐想与自责之时,一阵大风从窗间灌进屋中,将那盏豆油青灯的焰苗儿鼓的忽明忽暗,貂蝉那窈窕婀娜的身子似被着阵夜风所激,原本映在红墙之上的影子也是忽短忽长,乱尘只觉得心疼之时,又听得貂蝉香背微颤,竟是轻轻咳了数声。乱尘心中容不得师姐沾上着俗世间的半点尘埃,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想去扶那飘摇不定的影子,口中更是轻声呼道:“师姐……”可他心中对貂蝉说不尽的眷恋与愧疚,师姐这两个字他方是说出口来,便已悔了,后面想说的话,却是生生的吞进肚中,无论如何,也是开不了口了。
可,天意偏是如此弄人,貂蝉听得他这一声情深意切的呼唤,念想起昔年常山之上二人无忧忧虑、相依为伴的时光,缓缓的转过身来,在轰雷闪电的交织里,将一张悲怅远大于欢喜的惨白俏容现在乱尘眼前。
这闪电只不过一瞬之间,可貂蝉的样子便已深深的刻在乱尘眼里,这八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师姐,容貌虽是半分未变,可她眉目间的惆怅却是增了许多。乱尘看的心中说不出的揪疼——师姐这般苦楚,皆是由我这个罪人所致,日夜念想大师哥、本就疾苦非常,好不容易与我大师哥相认相亲,可今日又是听闻皇帝将她赐婚于我的噩耗,这眉间的惆怅添的无以复加、又如何可消?我……我……我到底该如何使得?
这一段下接“貂蝉瞧得乱尘这萧索彷徨姿态,心里也不是滋味,举世皆知这个小师弟念怀自己已久、情至深处世上已是无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