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叹了一口气,道:“管庐主说,‘自古红颜多祸水,英雄难渡美人关。’你家主公乃是当世无双的英雄,可比之那殷商纣王、吴王夫差尚是稍逊三分,这两位原本皆是威健武勇、叱咤雄心,但最后一个因妲己失心、一个因西施亡国,难逃红颜枯骨之运……”他说道此处,宋宪插话道:“咱家主公日武夜文、操劳军务尚且不得脱身,可曾听说主公迷恋女色而不知往返?”群豪闻言,不由得大笑。可臧霸脸上悲色却是不减,缓缓道:“非是不迷,乃是未至。而至得今日此时,应是验言之机。”
听到这里吕布面色已是大为惊异,他方要向那臧霸问话,却被臧霸反问道:“主公,昔年您在常山同门学艺的师妹貂蝉可是未死?”他见吕布不答,又是问道:“她非但未死,更是好生生的活在王允内府之中,昨夜月宴登台放歌的便是这位貂蝉姑娘,是与不是?”吕布怔了一会,从牙齿间挤出一个字来:“是。”臧霸又道:“主公早在上次夜请华佗之时便已见过,是与不是。”此时的吕布再无平日里的雄浑魁霸的英气,满脸皆是颓唐之色,但臧霸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相问,他不得不答,又是道一个“是”字。诸将闻言,俱是诧然。
只听得臧霸痛心疾首道:“世人皆说这管辂知或不言、言则必尽,他昨夜与我相说,我尚是不信,但今日此时,我却不得不信……”他转头又望向殿外的日晷,只见得晷针下而偏正,距那午时时正尚有一刻时分,他悠悠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转身向吕布匍身拜倒,一字一顿道:“还有得一刻时辰,那貂蝉姑娘便会拜府而来……主公,我追随您多年,从未求您一物一事,今日逆上,只求您一字。您只要应了我这一个字,我便是千刀万剐,也是愿为,”吕布道:“何字?”臧霸道:“杀!”这个杀字他以内力吐出,又说的郑重无比,自是振聋发聩,在场诸人纵是傻子也是听出这其中的意味,臧霸这是要逼吕布杀得他那青梅竹马、挚爱多年的师妹貂蝉!
臧霸候了好一阵,仍不见吕布作答,音声更悲,只听他口中诉道:“……主公,属下明白,这位貂蝉姑娘乃是您与乱尘兄弟同爱之人,便是拿您二位的性命交换,您二位也会不惧生死。可这女子当是天下大业之阻、万民安定之祸,留其一日不得,唯且杀之!”
吕布虎目猛然一睁,这一睁间俱是杀机——他虽知这臧霸忠心耿耿,所图者也不过是为的天下安定、民生和泰,让就为了那管辂的一桩谶言便要自己亲手手刃爱侣貂蝉,这种非人之举他岂能做得?便在此时,听得殿外传来一声婉转轻灵却又悲伤无限的柔柔女声道:“大师哥,你若要杀我,那便动手罢。”
殿中诸将闻得这一声萧索无比的女音,均将目光转向殿外,却见殿外的日晷晷针堪堪指向午时正刻,那日晷之前,一名女子红衫红裙,日光浴在她长发、霞披、丝裙之上,更显其人伦殊色。她脸上未施半点黛粉,但柳眉红唇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柔美之色。她虽是极美,但举手投足剑,隐隐然有一股不经意的疼痛与沧桑,教人看的怜惜不已。
便是这样一个惹人怜兮爱兮的绝美女子,有人却自殿中跃身而起,将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正正刺向她的心口——此人,正是那臧霸。他臧霸武功修为虽然精强,但也不是满殿将士皆不是他敌手;他这一剑虽然是倾尽全身之力,但若当真要想拦下这一剑,这满殿之中少说也是有个五六人。但诸将却均如锲子一般钉在地上,既不动身、亦不阻拦。貂蝉眼见臧霸长剑刺己,却也不避不让,她瞳光仿若秋水,似笑、似言,又似悲、似泣,只是那么柔柔顺顺的望着那高坐于殿堂中央的温侯吕布。
“铮——”群豪耳中听得一声脆鸣,那臧霸手中的长剑已然一断为三,落在貂蝉脚边。群豪不明所以,还以为吕布出手相援,却见吕布仍如木人一般端坐大椅之上,再去拿眼望那臧霸,只见那臧霸脸上青筋毕露、黄气正盛,众人这才明白,刺向貂蝉的这一剑非是他人所断,乃是臧霸自己所为。臧霸也不与众人解释,将手中的剑柄掷于地上,长叹一声,对着吕布双拳一拜,便已径自往府外走去。殿中群豪虽是打仗斗武的好手,但各个性情实诚,陡然遭得此变,一个个你望着我望着,不知该言说什么,过了好一阵,还是那魏续稍稍灵动些,向吕布告假道:“主公,今日既无军务要事,且容魏续请辞。”其余诸将当即反应过来,也纷纷向吕布请辞,可那吕布的眼神一刻也未离得貂蝉,只待众人连请了数遍,他才勉强的哦了一声,缓缓说道:“诸位兄弟,且我与师妹相叙片刻,今日之事,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不一会儿工夫,方才还立满了当世英豪的大殿走的只剩吕布一人,而那殿外的茵茵芳草美树之畔,守卫的校尉军士也是自觉无比的撤了个一干二净。二人便一个殿内、一个殿外,四目相对、遥遥相望。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貂蝉终是开口幽幽说道:“呵,大师哥,你坐在这高瓴金殿正央,可真是好生气派呢。”吕布虽与她多年未见,但毕竟是曾经耳鬓厮磨的爱侣,又怎会听不出她心中的怨责之意?貂蝉这一句,更是勾起了许多年前,他追随普净去那玉泉山学艺时对貂蝉许下的诺言,犹记得当年自己那样的意气风发、年少轻狂,更是说下身披银甲、脚踩金靴迎娶貂蝉的话来,到得今日,这银甲金靴已是有了、扬名立万也已成了,可与他心中那个想要的天下,却还太远太远。这一路走来,风激雨荡,几多悲欢,他都是忍了,一转眼,已是十多年了吧……十多年,我十多年未见师妹,到今日……到今日,我与她已然隔阂甚深,想到此处,吕布心中苦涩不已,毫无平日英迈豪爽之风,口中讷讷,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貂蝉面上虽是竭力强装镇定,但见得自己日思夜想、难宿难寐的情郎在眼前怔怔失言,一如当年常山之上的那个大师哥一般,心中再也熬持不住,颤声道:“师哥,这些年,你还好么?”
吕布嗯了一声,从椅上站起,走上前来,将貂蝉那一对柔若无骨的酥手轻轻拿住,连连点着头,道:“好……好……好……”只是这几个好字之间,貂蝉的珠泪已是滚滚而出,不经意间,揽住了吕布的腰,此时此刻,他唯一可以做的,便与那世间情郎无异,紧紧将貂蝉拥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