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夏侯渊存心羞辱于她,大声喊道:“兀那国主,今生既是不必再见,我送你一样东西。”正说着,将后背上绑着的一团包袱往甄宓怀里一扔,卑弥呼不知所以然,将那包袱往地上一甩,哼声道:“我与你非亲非故,受不得你如此大礼。”曹家兄弟几个对视一笑,曹仁上前说道:“受得,受得,这份大礼你一定要收下。”卑弥呼见得他们兄弟几个似笑非笑,心想我与他们交恶已久,他们对我早就愤恨不已,又怎会送什么礼物给我?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由得用脚踢了踢那个包袱。这一踢本不要紧,却是将那包袱上的活结给踢开了,只见皎白月光之下,大半个人头露出包袱之外——此人头顶秃滑无发,面上肌肉敛缩,少说也有六十多岁,不正是那邪马台国国师难升米么。不少倭人见得此状,诧异者有之、大哭者亦是有之,那卑弥呼脸上的神色更是阴晴不定,极为难看。卢植等人不晓得这其中缘由,但看得倭人这番丑态只觉得无比痛快,又听得那夏侯渊嘿嘿笑道:“今夜鄙人趁月雅兴,与这位灭寂大师会猎于峡,侥幸胜了一两手,这位大师仁慈高义,便将一颗佛骨头颅送与了在下,可惜鄙人冥顽不灵,不通这佛法广大宽宏的妙诣,实是愧憾不已。又听闻这位有道高僧乃是贵国一国之师,未免唐突高人,便将这颗佛首转交给国主您,以求完璧归赵、物归原主之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夏侯渊本是领兵打仗的将军,现在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般话来,尤其是最后那“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得像模像样,群豪均听出他言语之中的无限嘲讽之意,纷纷配合着他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卑弥呼自从遇到司马懿之后,觉得这难升米志大才疏,又常以王师尊长自居,使得自己做起事来难免碍手碍脚,故而其不喜难升米已久。今夜恰逢其事,由司马懿布下这两士相拼之计,让其与夏侯渊、曹仁一众高手死磕,原是要他们拼得个鱼死网破。孰料夏侯渊一众安然无损,他却全军尽殁,更是身死之后被夏侯渊等一众汉人拿来羞辱自己,不由得厌他恨他愈深,斜着眼睛瞧了那颗人头一下,瞧见他双目圆睁、瘪嘴大张,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满口黄牙来,甚是瘆人。卑弥呼怒自心起,对着那张又老又丑的脸啐了一口浓痰,一脚将之踢得老远,瞪目道:“这等老狗,留之何用?昔年他曾于我座下立下毒誓,要于有生之年助我成就帝王之业,如若不然,宁可客死中土也不能归得故国。如今本王被尔等逼到如此境地,他这桩誓言便由他应验去罢!”
曹家兄弟原想这难升米乃是一国之师,与那卑弥呼关系匪浅,这才割下其首级用来刺激卑弥呼,却不料卑弥呼这番恨之入骨的反应,反倒是让他们心中起了膈应。那卑弥呼见曹家兄弟皆不再言,对着甄宓冷语说道:“本王终是可以走了罢?”甄宓微微点头,让在一旁。
待得倭人一众相互搀扶远去之后,群豪皆是长长呼了一口气,卢植、马日磾、杨彪等几个老兄弟私下里商量了几句,便一齐走至甄宓身前,也不说话,对着甄宓便是咚咚咚三记叩拜。其余人等,见得这几位年高德劭的前辈都如此敬重甄宓,自然亦是随之而败。甄宓虽然武功绝高,但毕竟只是个芳华少女,见得这皎皎明月下的皓首苍发也好、铁骨英状也罢,皆对自己行这人世大礼,心口间五味齐云,只是想:“曹郎啊曹郎,今日该受得他们一拜再拜的,不应是我,而是你啊……曹郎,你今夜去了那司徒府中,那天下名角会齐的歌舞灯会可还好看吧?你可记得……记得昔年明夜,咱们煮酒月下,对饮而歌的旧事么?……”
群豪跪伏在地,久久不闻那甄宓说话,也不知是谁先抬的头,却只见明月高山、晨雾微薄,四下阖寂、只闻呼吸,哪里还有那如云中仙子般甄宓的影子?
今夜放灯高歌,为数十年之胜,时人举而赴兴,不觉间已近五更,东方天际已现一抹鱼白。那压轴的少女一曲《汉宫秋月》过后,虽仍有不少五湖四海的名角芳旦登台献唱,但游人皆已尽兴,直如饥客饱餐肉羹、囚人重见光明,后面的人唱得再好再妙也只是砖瓦石砾,难及她万中之一。约莫辰时时分,这场中秋大戏总算落下帷幕,董卓率领西凉军众与在场主客寒暄了一阵,又如来时那般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的出了府去。
时人虽平日里多见西凉军威,但未曾有的今日旌旗骏马之盛,只想人生短短、适逢盛况,均觉大开眼界、不枉此生,其后显贵纷纭而去、士绅金紫散尽,司徒府外的长街小巷间戏笑指点不觉,倒也乱世安态、纷纭气象。
王允高坐在司徒府中一栋三层高的木质小楼之内,抬眼将目光从楼下分拆戏台的工匠身上收回,转过身来,望着身后那个泪盈满眶的义兄蔡邕,唇角欲笑、心中却止不住的发苦,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蔡邕身前,两名少女对着他盈盈而败。那两名少女模样皆是极俊,一个眉目如画、婉色流离,一个仙姿玉色、冰肌玉骨。如若真要分出差别,那是左首那名少女目中光华无耀,鬓角更有一两根愁白的银丝,这名少女真是先前唱那《汉宫秋月》的旦儿,至于另一个便是那才气英于天下的佳女蔡琰。
但见二人双手浅浅伸出,各露出一只洁白无瑕的玉手,玉手手腕之处皆以红绳绑着一爿玉佩,这两爿玉佩温润莹亮,形状颜色俱是一样,凑在一起,便成了一块玉佩的正反两面,一书“琰”、一书“蝉”。她二人本为姐妹,只见蔡邕眼中饱含热泪,道:“苍天有眼,保我孩儿不死,于我蔡邕年老之时更能父女相认!夫人,若是你泉下有灵,也会心怀快慰吧……”
——此时那蔡夫人已经过世,蔡夫人姓貂,貂蝉便是当年她与蔡邕所生的长女,那时蔡邕只以为貂蝉已经饿毙,便将她草草埋了,却被路径与此的左慈所救,更于常山之上将她抚养成人,当年左慈给蔡琰流下玉佩之时所言的“炙火炎王、是而为琰,他日凭此玉佩故人相见。”时隔了二十一年到今日方才应验,蔡邕心头怎能不喜!
但听貂蝉劝慰道:“阿爹,女儿不孝,这些年来都不曾侍奉你老人家左右,让你老人家受苦了。”蔡邕低下头来,将貂蝉扶起,道:“乖女儿,乖女儿……”他心中大喜之下,已是不知该说甚麽。
蔡琰心中也是大喜,道:“姐姐,爹爹,今日咱们一家团圆,当是开开心心,怎的这般哭哭啼啼,教琰儿也是好生难受。”蔡邕方才止住泪水,伸手将貂蝉、蔡琰拦入怀中,轻抚二人的后背,双眼望向王允,满是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