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便是八月十五了。有所谓“仰头望明月,寄情千里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中州上下,莫不张灯结彩、欢度佳节。长安乃大汉朝室所在之地,自是不肯落了下势。这一日天色尚还大亮,日头还高高挂在西山之上,赏月的人们已是三五成群的出了门,在花灯满挂的街巷间婆娑而行,长安街巷本是四马并行之道,可到得今日,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到处都挤满了人。而那司徒府前,更是人山人海,非但将司徒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群更是隔着数个街巷遥遥听着司徒府中妙曼曲音——自从黄巾作乱以来,这司徒府已是将近十年没有请过有名的戏班同台比较、共作赏月佳音了,可这一次王允却早于十日之前通告天下,尽邀天下间得梨园名匠赴宴赏月,唱几曲中秋高歌。至于那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士绅名流,平日里想巴结德高望重的老司徒都是难有说辞,这次得了王允亲笔请柬,莫不是欢喜非常,哪个不是华衣新服、携了重礼,前来赴宴?连那董卓得了邀函,也郑重其事,领着西凉军内的大小官员,一个不落的赴这月宴。
寻常百姓平日里怎会见得如此之多的官绅贵人,得了这桩消息,怎可错了如此的开眼良机?
“陟彼北芒兮,噫!顾瞻帝京兮,噫!宫阙崔巍兮,噫!民之劬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司徒府正中大厅之上,挂的这么一首《五噫歌》,此诗乃是光武帝时人梁鸿所作,当年梁鸿过洛阳而登北邙山,见宫殿之华丽,感生民之疾苦,遂作此诗。那王允心忧苍生百姓,追慕过往先贤,有一日他挑灯夜读,偶读到梁鸿的这一首《五噫歌》,感于其“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已”的忡民忧国之心,便请好友蔡邕以石刻写就,将原来正堂上置挂了数十年的“青云得路”大匾换下,以作此次月宴宾客之观。
十日之前,王允上书天子,说董卓监国有道,百姓安居乐业,故而天降甘露,前日又是吉现日月合璧、五星连珠之景,此正乃祥瑞之象。值此良辰美景,故而他邀尽天下梨园名匠,与他府中搭高台、唱大戏,以谢董太师治理天下有方之德。那董卓初时尚且不信,想那王允与自己不对付已久,又怎的突然大肆阿谀奉承、拍起自己的马屁来了?难道是借口今次月宴来行刺杀之事,可长安城中尽是自己精兵把手,那王允无兵无权,如何可行这枉然之事?再者,就算他王允有个一两千的外援私兵,那天子刘协与汉室宗族尽被自己捏在手中,那王允身为先帝托孤之臣,做起事来总不可能如此无脑,要拿汉室宗亲的人头来搏命吧?他思来想去,只道是王允消遣自己来了,便推辞了数次,可那王允一请再请,好几次在自己面前俯身下跪,更是说得涕泪俱下、极为感人,那董卓看在眼中,又令董璜董越兄弟二人暗中查探,见那王允为月宴之事操心劳力,开口闭口都是不能误了太师吉日。董卓这才心中欢喜,直想自己前有拭杀黄琬、袁隗这些老臣之威,后有厚封乱尘这等才子之恩,王允这老儿总算开了窍。汉室最后的那根老骨头都已拜服在自己脚下,这朝代迭替、帝位禅让一事还会远么?如此,那董卓便郑重其事,尽携麾下军吏大员,但凡军中主事一责者,按个人官位秩比,皆赴今日大宴。
吕布、乱尘二人同为县侯,又分领羽林、虎贲二军,职司自然甚高,如此盛会又安可不去?二人各着了武冠黑袍,随董卓一行前来谒见。王允对他二人尊崇至极,董卓首位之下,第二、第三把交椅便是他二人所坐,连那李儒也不过排在第四位。乱尘本就不好功名虚妄之事,又是心想今日到场的佳客之中亦有不少元老重臣,自己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弱冠小子,王允却安排自己坐在众人上首,于情于理也是说不过去。但吕布耳语言道:“师弟,王允乃是国之重臣,他做事向来不缺分寸,既是如此安排,定然有其用意,咱们今日前来,一来是应董卓之命、而来顺机查探这王老司徒的底细,犯不着为此事大作干戈。”乱尘虽是不快,但心想师哥所言不错,便细细瞧那王允一言一行,以期窥出其一二心意。他看了一会,心中暗叹——这王允不愧是侵淫官场数十年的老臣,办起来事来果真是井井有条、面面俱到,非但府中器具摆设、场位铺排按五方而出、次序分明,连府中的下人们今日都按所司职责更换了新衣,上至引宾接客、下至端茶倒水,都是行走如风、进退舒徐,有如沙场整兵一般,莫说是外头的百姓看的热闹咂舌,就是董卓、吕布这些常年领兵之人,瞧得王允治下这等堂正之仗,心中也是暗暗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