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环目望着满院一动不动的倭人下属,愤恨无比的眼神里居然有了萧索与无奈之意,好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道:“好一个曹乱尘……我只道当世之间,也就司马徽与那四个老头的武功能达通神之界,你曹乱尘也好、吕布也罢,当真动起手来,也不过胜我半筹,浑没料到你竟能如此厉害……哎,枉我司马懿自诩少年功成、举世唯先,今日与你一战,才知与你相差甚远,这辈子怕也难以逾越了,唉……”
卑弥呼从未见过司马懿如此颓态,心中不舍,环手揽住司马懿腰腹,柔声劝慰道:“仲达不必如此伤心。他武功高绝,连那吕布、张辽、高顺三人联手相攻也是不敌,便是你那老鬼师傅来,也怕是难搠其锋。他于这天下间已是无人可挡,你奈他不得,又有何事?再说,他只不过是个木楞小子,虽有武勇、却无大智,又安可与仲达你奇思妙策相比?”
司马懿仍不解恨,忿声道:“今日当此大辱,必当加倍奉还!”卑弥呼道:“仲达你可是另有计策了?”司马懿嘿嘿冷笑数声,一字一顿道:“武的不行,咱就用文的;阳的不行,咱就用阴的……曹乱尘啊曹乱尘,你今日轻我,他日我终要你见识我司马懿的厉害,教你生不如死、全家死绝!”
卑弥呼道:“仲达你既要杀他全家,何须等候他日?咱们抓了他那么多宗族弟兄,一个个非但不降、更整日价在密牢里骂骂咧咧,我早是听得心烦气躁。不如今夜就将他们一个一个剐了,以解你心头之恨?”司马懿却是微微摇头,道:“不可。我既已答应他放人,那便不能再杀他们。”
卑弥呼噗嗤一笑,道:“仲达,你可莫要和我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了。你方才答应小子不过是糊弄于他,此刻他既是走了,只剩下咱们二人,你又何必……啊,是了,你见我今夜折了这么多手下、心里难过,这便戏言逗我?仲达,你可真坏……”
倘若这卑弥呼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女,这般发起嗲来,倒也可爱,可那司马懿平日里见多了她骄横跋扈、视旁人如草芥,此刻这般扭捏姿态,着实让他恶心,但他心机至深,强忍着心中的厌恶之感,笑道:“非也,非也。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君子无信不立’,我既已亲口答应了他,又怎能出尔反尔?”
卑弥呼更是不信,娇笑道:“仲达,你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可真是俊俏的紧呢。”司马懿眼中精光毕闪,唇间却是挂笑,但听他道:“方才你也曾说曹仁等人在牢中整日价破口大骂,要他们降服也是难为的紧了。还有那些汉室老臣,被咱们关在水牢之中也有数月光景,那水牢瘴病繁盛,他们之中已是死了十之三四,剩下的大部分人便是不死也是活不久已,纵是他们将来松口、肯为咱们效力,可咱们也是用不上了。索性就将这些烫手山芋当个人情送给乱尘这贼小子。”
卑弥呼听他放人之意坚决,并不似玩笑作乐,脸上笑容渐收,心里想了一阵,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但心间仍有不少疑问,便开口问道:“那曹仁他们呢?他们不过是新近才入我囚牢,况且这些人个个内力精深、武功高强,在咱们牢狱之内并无什么病碍,怎么连他们都是要放了?”司马懿又是嘿嘿冷笑数声,道:“这些人咱们不能留,留了他们,董卓可要偷笑的紧了。”卑弥呼讶道:“为何如此言说?”司马懿沉声道:“司隶之地乃是董卓辖所,长安城更是他的盘根老巢,他能有今日挟持天子、号令天下的威势,岂能当真是那易与的草包?他有那十万西凉精军在握,莫说是咱们抓了曹操、孙坚的手下,就是长安城里飞进来一只苍蝇,他也自是晓得。”
卑弥呼接话道:“那又如何?咱们抓了那些人已是有些时日了,他既已知晓却怎么却不过问一句?”司马懿阴笑道:“董卓这厮老奸巨猾,这便是他的厉害之处了——他眼下与关东诸侯为敌,倘若当真过问此事,那他是杀还是不杀?”卑弥呼仍是不解,答道:“杀啊,为何不杀?”司马懿将头直摇,道:“不该杀,不能杀……他优待乱尘,又是封侯又是赐爵的,难道仅仅因为乱尘有才?那王允为汉室旧臣,决计不肯屈服于他,他非但未杀,更是加官赠邑,所为又是何事?唯求人心向往尔——天下士子之心、天下百姓之心。不然他就算将那刘辨小儿赶下台去,那帝位龙椅他也做不安稳。所以他厚封乱尘,便是做给天下人看——你们瞧,那曹操前有进献七星宝刀行刺于我、后有假传帝檄发兵叛我,我董卓分担不加计较,却因他兄弟二人着实有才,反许下高官厚禄,以待朝廷栋梁之用。古往今来,唯大贤大德者方能如此以直报怨、爱才惜才,那汉室昏朽,尔等士子长恨无法一展壮志,现今有我这等明君在此,还不速来投效?”
卑弥呼总算听明白了,点了点头,道:“所以他不杀那些汉室旧臣,而是交由我们看押。我们若是能以牢狱酷刑将他们招降了,那是最好,如若不能,这些人久受牢狱之苦,性命也是不长了,况且他们失官已久,纵是有心与他董卓作对,也是掀不出什么风浪了。至于这曹家兄弟与孙坚部曲,他在洛阳、荥阳二地早已将他们的精兵锐马剿了个干净,这些人再是蹦跶,也自是无足轻重了。索性就卖个人情给曹操,一来让曹操念得他董卓的好,二来让关东诸侯中的蛇鼠胆小之辈知道,只要你们识相,他董卓将来若是得了天下,非但不会大开杀戒,更会论功行赏……至于咱们,现在寄于他董卓篱下,虽也是出心出力,可董卓却一直瞧咱们不起,非但让我们总做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更让董璜董越那俩小子整日里带着大队人马监视我们,若咱们有一丝不从,他们便趋兵剿灭。哼,要不是那东海苍茫、远隔旧土,咱们带不了举国之兵前来,不然咱们哪里还要受他董老贼折扣鸟气?”她骂了一阵,又自个儿叹气道:“眼下咱们大业未成,尚需借得董卓之力在中原立足城脚,这切齿之辱,也只能忍得了。”
司马懿见她全部说中,笑道:“明瑶所言极是,真不亏我司马仲达的知心人儿。”那卑弥呼受了他这么一句看似真诚无比的夸奖,心中欢喜,面上更是飞起一抹俏红,嗔道:“说正事呢,别笑话人家。”他二人笑了一阵,卑弥呼又道:“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司马懿右手猛的一划,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反倒把卑弥呼弄糊涂了,但听她问道:“你不是说不能杀么?”司马懿面带阴笑,道:“是不能杀。可不杀又不能解我心头之恨,所以咱们只好先放再杀。”卑弥呼讶道:“先放再杀?”司马懿咬牙道:“没错,正是先放再杀!他董卓不想杀人,可我却偏不能让他如意,一来要他与天下士人的梁子结的更深一些,二来可逞我一时之快,此为一石二鸟之计,任你权贵滔天也好、才士贫贱也罢,皆要在我司马仲达的算计之下!”他越说越喜,说到最后竟是癫疯无比,仰天不住狂笑,那卑弥呼虽常与他耳鬓厮磨亲近,可这笑声听在耳中,仍觉刺嘈无比,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