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思忖之间,吕布等人已着手运功,那吕布虽有鬼神之威,但终非鬼神,难逃人力可为之限——他今夜先与甄宓比拼内力,后与华佗斗掌赛步,早是大耗内力,此后又负着张仲景来回急赶救人,加上为救乱尘之上失血过多,此刻长久以纯阳内力加热铁锅,难免不支。可满堂之上,会的阳烈一类武功的兄弟虽多,但能如他这般操控自若的,就仅他一人。若是他收掌歇力,锅中温血失了热气,乱尘又如何可救?
吕布又勉力撑了大半个时辰,脸色已然煞白绿气,按在铁锅上的双手更是连连颤动,华佗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道:“吕布,你再不袖手,这小子的命还没救回来,你自己的这条命可要提前送与我了!”吕布听在耳中,知他说话虽冲,但实是热忱之言,已是暗地里对自己有了好意,勉强笑道:“没事……”他这两个字刚刚说出口,却是控制不住胸口的闷郁之气,一口大血狂喷而出,华佗急忙将他拉开,喝道:“放手!”华佗生怕吕布顾及同门情分、不肯休息,又疾点了吕布定身穴道,却不知此时吕布丹田气海之内空空如野,别说是运气抵挡华佗,便是个寻常小孩手指轻轻戳他身子他也不莫能抵挡,华佗点穴之时难免施力,竟将吕布七尺男儿身躯给推倒在地。众将不解这其中缘由,以为华佗又在使坏,各个横眉怒目,急欲发作,听得张仲景疾呼道:“师哥!师哥!曹少侠他……”众将循声望去,只瞧见乱尘方方有些血色的脸庞逐渐黯淡泛紫,显然是一失了吕布热气相助,他体内的阴毒寒血片刻之间就讲满锅血水浸得冰寒。华佗神色大变,连连皱眉,喃喃自语道:“我只长于招式,内力却是尔尔,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百愁不解之间,突听得群豪之中有人叹声道:“真是后悔,当年师傅传我水火相济的练功法门。我却言说自己贪多不胜、不如专精一门,只是深研那寒冰掌,若是当年能懂得师傅的良苦用心,纵使我资质不佳,只能练的个不三不四,今日也可救得乱尘兄弟的性命了……”又听得一人道:“是啊,当年恩师也如此教诲过,只可惜我这个榆木脑袋不开窍,也只学了一门山阴功。”他二人这么一说,大殿之上不少人随声附和,华佗猛然一拍大腿,道:“有了!有了!哈哈哈哈,天下武学不是阴就是阳,华佗华佗啊华佗,你怎的这般蠢,连这点都想不到?”众人被他这么一笑,只以为他因乱尘的病情而急的发了狂,欲出言安慰他,却听华佗大呼道:“方才是哪些个贼小子说会寒冰掌、山阴功这类寒门武学的?”群豪不知其意,但闻他问话,不敢不答,旋即站出十几人来,但见为首的四人正是那臧霸、魏续、宋宪、侯成,其余诸人也是吕布军中佼佼之辈,华佗面色狂喜,又对张辽等人大声问道:“那你们便是擅长烈火掌、纯阳拳这类功夫了?”不待张辽等人答话,华佗又道:“快,快,快,你们烈火对寒冰,从军中择出与自己内力相当者,两人为组,上前按在铁锅上!”
群豪当即会意,心中亦是大喜——果真是盖世神医!以烈火对寒冰,不正是起了那水火相济、阴阳相生的妙诣么?张辽高顺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出掌,按在铁锅之上,须臾之间,国内热气腾腾蒸起,乱尘得了温血相助,脸色果然好转。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张辽高顺二人也是支撑不住,郝萌臧霸二人旋即出掌接替,他二人只撑了两炷香不到,便已脱力,此后李肃对魏续、成廉对侯成、曹性对宋宪二人一组也只得撑了一炷香功夫,便被阴阳对拼之力反震的支持不住,需得打坐垂帘入定,调理丹田之中的气息。幸得吕府中不缺内力高强的汉子,纵使只能撑得片刻,也是绵绵不绝与了,他人回复之机,尚有几组人还未上前发功,张辽高顺二人已然回复气力,再是出掌按于铁锅之上。
如此众人轮番上阵,倒也不觉辛劳,不知不觉间,天色大光,已是足满了六个时辰。而吕布也是回复满脸红光血色,自行冲开了华佗所点的穴道,他耳听乱尘呼吸渐起,虽仍是微弱、但已可辨得缓慢平坦之息,又伸手拿他脉象,亦是不再庞杂紊乱,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华佗长吁了一口气,道:“好啦,将这贼小子自锅里捞起,我缝合完他的伤口,他便死不了啦。”群豪自是大喜,也不顾血水污身,七手八脚的将沉沉昏睡之中的乱尘平放回床榻之上,张仲景早已备好剪刀针线,笑道:“师哥你是外科圣手,今日作师弟的给师哥打打下手,也算是开开眼界。”华佗此先乃是被仇恨所惑,实不是一个恶人,听得师弟张仲景这般讨趣说笑,仿佛又忆起了昔年同在张伯祖门下学医之时的欢愉时光,不由得微笑道:“这等当口,说什么闲话,拿线、拿线……”
他二人同为当世神医,一个切肉去腐、一个止血缝合,妙手回春之时丝毫不啻于武林中人比武较招,吕布等人从旁观看,只见他二人四手穿梭如燕,那医刀挥舞似庖丁解牛、针线穿梭比蜘蛛结网,只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师兄弟二人便将去腐、上药、止血、缝针、裹纱这五桩步骤完成了。华佗将手中剪刀一扔,长吁一口气,道:“成了。”
群号喜上眉梢,均是拱手抱拳,谢道:“华神医妙手回春,扁鹊在世也不可比也!”华佗闪身一让,并不受礼,道:“你们这些贼小子少拍老子马屁,我华佗岂是那董卓一般的匹夫,敢不要脸的去比扁鹊祖师爷?”群豪均是晓得他的臭脾气,非但不怒,见他这么一本正经,反是哈哈大笑。吕布又道:“华神医,您这救命之恩,吕某今生莫敢相忘,此后神医若有差遣,吕布自当从命!”华佗连连摇头,道:“我与你有杀兄之仇,谁要你报恩了?”
他想了一会儿,将右手一摊,道:“拿来!”吕布不解,问道:“华神医所需何物?”华佗双眉倒竖,道:“难道求人医治,可不付诊金么?”群豪大为讶异,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听华佗又道:“兀那小子,还楞着干嘛?我华佗虽是行医救人,但也要混得一日三餐的酒食,岂能做那蚀本的生意?快、快、快,现金现银,概不赊欠!”
吕布不由得哈哈大笑,只觉得这华佗只是嘴上不饶人、但内心里却是一个真性情的好人,又想将来自己欲要成就大业,军中难免有一二顽疾,眼下虽有张仲景助力,但华佗医术更为神妙,说不定可助得自己一臂之力,一时之间竟生了留他在府中长远做客之心,便躬身弯腰道:“华神医只是为求那一日三餐,又有何难?小子这府中藏有西域上等牛肉以及上万坛陈年佳酿,华神医若在府中做客,别说是一日三顿美酒好肉,便是一日八顿、十顿也没什么大不了。”
华佗从未料到这威仪天下的无双吕布竟会说这种笑话,心中自然而然的生了一股亲切感,直欲想笑,但碍于面子、只得强压住笑意,道:“既是有美酒大肉,我住上两天也是无妨。不过你这诊金,咱们可一分都不能少。你快唤个账房先生来,我与你好生算他一算。”吕布见他并无丝毫迟疑、当场便即答应了,更为大喜,道:“那是,那是!”他转身对众人道:“账房的庞老先生在么?”门外有人应了一声:“侯爷,小老儿在这儿呢。”吕布唤道:“劳烦庞老先生进来说话。”那庞师爷实在是老迈的可以了,群豪已是让了一条路来,他颠颠簸簸、慢慢吞吞的走了半天,才走到吕布跟前,对着吕布便是噗通一跪,边咳嗽边道:“小老儿……给侯爷和各位将军磕头请安啦!”吕布怜他老迈,也不欲他磕头,伸手将他扶起,又拉过一张桌椅与他坐了,道:“劳烦老先生执笔记下账目,稍会儿华神医将诊金算完,你去府库之中取了与他。”庞师爷道:“使得,使得……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