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升米心道:“这李儒天资凶谲,舞智御人、难有抵者,他向来处事决断,怎的今日婆婆妈妈,竟似个娘们一般?”他心中想法不足为外人所道,便笑着劝道:“古语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使君有超世之才、拥竞天之力,当学秦孝公以虎狼之势吞天下,何必拘于这等小节小义?”
李儒心中冷笑:“你这倭人,竟援引《淮南子》中的典故,以侵吞天下诸侯的秦孝公誉我,看来今日是要杀定了曹乱尘。我李儒何等人也?岂是那市井匹夫,受你一两句吹捧,便不知南北?我要杀乱尘,是忧他相助吕布、与我麻烦。可他却与你们国主有救命之恩、复辟之谊,你们不思图报便也罢了,竟是如此迫切的欲置他于死地,究竟所为何事?……好,容我再试你一试。”只见他双眉紧皱,故作忧状,道:“国师休要夸捧在下,李儒受之有愧……我仔细想来,那曹乱尘乃吕布同门、曹操胞弟,与徐州刺史陶谦有救儿之功,那袁绍、公孙瓒、刘虞等实力军豪对他亦有不浅的交情,再加上董卓许他魏候之位,实是对他青眼有加,我们今日若是杀了他,近乎是与天下群雄为敌,此子一人,与我与你家国主所图的天下大事孰轻孰重?今日一事,乃是我一时缺了计较,现在想来颇觉不妥,不妨咱们今日趁神不知鬼不觉时暂且收了兵马,日后再从长计较?”
难升米陡闻李儒要临阵退兵,心想国主明令欲置乱尘于死地,眼下夜黑风高、凉亭中的二人又无戒备,正是千载难逢的杀人之机,怎可容他逃了?急忙道:“肉置砧板,岂有撤刀之理?这曹乱尘虽有奇才,但为人奋角桀骜、目无君纲,空有蛮武,当年我家国主等有意招揽、欲授他于高官厚爵,没想他非但不识抬举,更是处处冷言冷语、于我家国主为难,前些日子,更是明目张胆的伙同这鬼脸怪人杀我十二长侍、屠我百千死士。此等忘恩负义、桀骜难驯之徒,倘若不除,由着他性子在长安城中乱来,恐坏了使君举国立朝的大事。”他见李儒面色稍缓,又添油加醋道:“如使君方才所言,董卓对此子颇为器重,若是容他进了长安城,要再杀他可是千难万难了。今日我等领兵出城,那吕布、董卓尚且不知,那天下诸侯又怎会知晓?咱们眼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二人杀了,再将他们乱刀剁成肉泥喂了野狗,岂不只是你知、我知、旁人不知的小事?”
李儒听他理由说的甚是牵强,心想倭人要杀乱尘怕是更有结怨之事,但难升米这老贼秃嘴可真紧的很,竟是试探不出,便仍是佯意为难,道:“国师所言有理。只是这二人武艺高强,世所共知。那董卓堳邬无数精兵强将,都能容他们二人逃了,我们眼下如何能有必胜之机?国师与此子早就结识,该是见识过他的武功,这小子倘若发起狂来,你我帐下可是无人是他一招之敌。不是李某贪生怕死,只是我等有大事要做,与这小子犯浑,可是大大的不智了。”
难升米恍然大悟,心道:“你说了半天,我以为是想的是何事,原来还是你贪生怕死,生怕杀狗不成反被狗咬。汉人皆言你李儒足阴险如崖阱、深阻竟叵测,我原也当你是个枭雄,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甚好,甚好,待我等借你之力铲除董卓、扫并群豪之后,杀你也是方便了些。”只听他道:“使君勿忧,此二人武功虽高,但止有双拳,我等今日尽遣精锐,有干员逾千,何愁此贼不除?”李儒道:“那董卓堳邬……”难升米知他要说什么,道:“今日之势,与那日自是不同。现今旷野雨夜,他二人视线不清,难以施展武艺,此是其一;那日董卓无意杀之,亦无事先埋伏,今日咱们谋定而后动,有备而来,此乃其二;其三,咱们三面环围,又有渭河天险做屏,他们退无可退,这为其三;今日弓箭上所啐的毒药乃是天下至毒,哪怕只是擦破了油皮,也是一炷香内必死,更无解药,此为其四。我等据四优而攻其四劣,稳操胜券耳!只需使君一声令下,这万箭陡然发难、一瞬齐发,二子伏诛自是须臾之事。”
李儒见这难升米说话之时咬牙切齿,想那倭人是必置乱尘于死地而后快,自己与倭人结盟,乃是有利相图,乱尘于己,可除可不除,眼下犯不着为他与倭人翻了脸。况且杀乱尘既是无虞,便由得倭人杀了,便道:“国师一言,令李某茅塞顿开。正所谓‘时不我与、机不可失’,咱们这便动手罢。”
难升米见李儒右手高扬,只消得这右手落下,数千兵士便会一拥而上,万箭攒簇疾发,那曹乱尘与鬼脸少女绝无幸至,不由得脸露奸笑。却没想身后一人低喝道:“李儒,太师有令!”
二人扭头一瞧,正是那董璜董越兄弟俩手持着一方令授立于身后,董氏兄弟俩身后更是铁甲如林,密密麻麻,数以千计。只听董璜朗声道:“李儒,太师令你班师回京,至此之后,不得打扰乱尘公子。此乃太师紫金印绶,你当是认得。”李儒识得那印绶,更是从衣色甲饰上瞧出董氏兄弟所率的乃是虎贲、羽林二部禁军,当即跪伏于地,心想:自己三更出城,眼下尚未至五更,董卓便即遣了这兄弟俩率兵前来,他倒也好快的消息。嘿嘿,董卓啊董卓,这些时日来我见你纵于酒色、不问世事,还真以为你已然醇酒妇人、失了在西凉之时的锐气与野心,今夜我擒杀曹乱尘不成乃是小事,反倒是把你这个老狐狸的尾巴给揪出来了。
董越见李儒并无动静,还以为他不信,将紫金印绶拿至李儒眼前,道:“先生,你久侍叔父,自是认得这紫金印绶,咱们兄弟俩奉命行事,并非有意阻拦先生好事。”李儒嘿嘿一笑,道:“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李儒不过是太师帐下的一个文弱书生,原不该过问这军国大事,只是想这曹乱尘在堳邬之中对太师言语不逊,恁得不识大体,冒犯了太师威严。李某久受太师重恩,怎可容他对太师如此放肆无礼?这数月以来,李某气之不过,今夜这才和邪马台的朋友出城。原想不惊动太师他老人家清静,私下里料理了这等匹夫小子便是,却浑没想太师对这小子青眼有加,这才遣了两位将军前来。李某对太师忠心不二,绝非存心欺瞒,还请两位将军回去向太师多多美言。”董璜笑道:“先生太客气了,我兄弟二人常听太师说先生机智多变、办事得力,又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汉,他老人家又说我兄弟俩还是太过年轻、做事死板,比不得先生迅猛果断、灵活机变,让我俩向先生多多学习呢。”
李儒素来奸诡,乃是个善于将话反说的个中高手,又怎会听不出董璜的意思?——“董卓这是借董璜之口敲山震虎呢!说我迅猛果断、灵活机变,实是说我欺上瞒下、独断专行。嘿嘿,还说什么‘一条忠心耿耿的好汉’?恐怕说我是一条不听话的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