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尘闻言一怔,旋即释然——那皇甫嵩、郭嬛、日夜行者口中的恩公竟然是她!是了,一年前她自三清庙中救走郭嬛,此后便传了郭嬛不少武功,难怪那郭嬛武功能进步神速、已隐隐然可匹敌高顺、张郃等当世一流好手。也只有此人,能从倭人手中救出皇甫嵩、令那日夜行者改邪归正……可是,她怎会我那无状六剑?这无状六剑乃是我独门所悟,她怎的将郭嬛教的有板有眼、一毫不差?……罢了,她处处与我恩惠,又常竞劝恶为善之功,我若是再为此事相问于她,岂不是显得我小气,失了君子气量?
只听那少女缓缓道:“原先我想皇甫嵩三人武功不错,倭人虽多,但终究是乌合之众,他们三人自然可随手料理了。却没想那些倭人学了我道家五行乘侮大阵,他三人当下不敌,多亏了你也在那酒馆之中。公子出手相救之恩,我代他们向你道谢。”乱尘道:“姑娘可折煞我了,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何谈相救之恩。古语有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侠义辈理应之事,于我何恩之有?”那少女淡淡一笑,道:“公子侠道热肠,小女子自是佩服。我原是心想这倭人乃是宵小之徒,不需脏了公子玉手、扫了公子酒兴,这才再三叮嘱他们不要惊扰了你,没想倭人如此了得,后来我遣了郭嬛前去解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终是把公子拖进这泥淖之中,实在是抱歉的紧了。”
乱尘听她说到“天不遂人愿”这一句,不由得心一紧,微微叹道:“这世间有多少事能遂人心愿?……姑娘,世事无定,浮生若梦,当真是爱不得、恨不得。”那少女知他言语何意,心中亦是如细针攒刺一般的疼,强笑道:“天既不遂人愿,人何必遂那天意?公子是为性情中人,何必为这世情所牵,人生在世,但凭快意而已。”
她说这话的时候,夜风轻轻将她细细顺顺的长发拂动,乱尘听着她说,犹觉师姐亲临,只瞧得痴了。但听她岔开话题道:“我这些时日在长安南城中小住,前日午夜时分,听得司徒王允府中人声雷动,便遣了缳儿去打探消息,这才知道那王允义女蔡琰被倭人掳走了。我本是个寡兴的人,那王允与我无所相干,便欲置之不理。但皇甫嵩言说,那蔡琰与你兄长暗有情愫,我这才多了事,遣他们出手相救。他四人武功虽是牵强,但也算了了你心头牵挂,免得你牵扯进这无益的是非之中。”
乱尘痴痴地看着她,只见她说到这儿,螓首低垂,似是难掩将女儿家的心事说出来的娇羞,微风又拂,撩得她罗裙与长发絮絮飞扬,更是送来阵阵沁人心鼻的处子幽香,乱尘愈看愈觉她便是那个疼爱自己至极的师姐——“也就师姐那般菩萨心肠的人儿,能这么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着想了吧?她……她会不会是师姐在九天上界看我这几年过的凄苦,怜我情痴,这才偷下凡间,几次三番助我度过难关?”他心中想法本不足为外人所道,但他情至深处,早已失了神,嘴上不经意的便说出口来:“师姐……师姐,你为何不愿揭下面纱,容我再瞧一眼你的芳颜,解我这日夜难寐的相思之苦?”
他说着说着,竟伸出手来拉住那少女的玉手,那少女见他又是痴了,打又不是、缩又不是,叹了一口气,任由他将自己的手牵着,不知说甚么才好。过了好一阵,她才幽幽开口道:“公子,我姓甄名宓,乃是冀州邺城人氏,既不是你家师姐,也不是什么张……张宁。”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无比酸苦,直在想:“曹郎,你饱读诗书,当是知晓‘太昊帝宓羲氏’的典故,这‘宓’字通‘伏’、‘甄’字同‘真’,那这‘甄宓’二字乃是‘伏真’,我名既伏真,自然是假现……我非是想对你妄言,实是不想让你见到我真面目,坏了你心中对我那些极好极好的念想。”
乱尘缓缓回过神来,松开她手,道:“乱尘有幸结识甄姑娘,心中……心中不胜欢喜,还请阁下以真面目相见。”甄宓轻声叹了口气:“我与你一样,皆是沦落天涯的孤客,若是能以真面目见你,又何需如此遮掩?”
“好,好……同是天涯沦落人,便莫问伤心出处!”,乱尘也猜她有难言之隐,便不再强求,忽然放声大笑道:“你我皆是身在他乡,又是故知相逢,便该把酒言欢,我二人不妨喝个不醉无归?如何?”
她亦不再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无比的玉瓷壶,仰头灌了数口,那酒气清冷寒冽,直激得她喉胃做痛,她只是笑,直笑得眼泪簌簌直流,才将酒壶掷与了乱尘。
流水萧萧,寒风瑟瑟,冷夜凄凄。
一方小亭、两个伤心人。
一处相思、两处哀愁。
李儒等人趴在距小亭一里之外的泥泞之中,夜雨浇澈,将每一人都淋的湿透。他自中夜时分调兵出城,到此时已有一个多时辰。这一个时辰里,一众下属引弓备弩、抹箭喂毒,只等李儒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将乱尘与甄宓二人射成刺猬。但李儒却如石人一般,在那泥淖之中一动不动,只是远远的瞧着二人。他在等,他亦在犹豫——这曹乱尘当真该不该杀?能不能杀?我欲成大业,那吕布处处与我掣肘,他武功当世无双无对,帐下又有张辽高顺二名智勇兼备之将,已颇令我头疼。这曹乱尘武功更为高绝,若放他入长安城,吕布得了他这个同门强援,我于朝堂之上、军野之中,如何对付?……但此子侠肝义胆,那董卓颇是赏识他,我若杀了他,董卓会不会恼羞成怒,与我翻脸?眼下那鬼脸怪人同在,此人武功亦是绝高,在董卓堳邬的千军万马之中二人都是逃了。我今日虽是有备而来,可要是想杀了他们,怕也非是易事,纵使能成,这些年我积蓄的精干之才怕要折了十之八九。倭人虎伺在侧,虽是言讲与我共杀乱尘,却只派了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卑弥呼国主、难升米国师、还有那个司马小鬼到现在一个也没现身,真以为我李儒是好欺瞒的脓包,欲叫我与乱尘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坐享渔人之利么?
忽听得耳后沙沙轻响,有人已移至身边,只听那人压低着声音,道:“李博士,今夜我们大举用兵,为何久不动手?”李儒听他这汉语讲的并不官正,猜是那倭人到了,他扭头一看,果然是那邪马台国师难升米。他见那国主卑弥呼与司马公子并未同来,心中更有了计较。但眼下长安诸事自己尚需与倭人借力,面子的上事情总要做的,便呵呵一笑,故作犹豫道:“不瞒国师,这曹乱尘雅量弘博、思心通远,世人多誉之,我在堳邬之时对他气节亦是心折,端的是个人间奇男子。我若杀他,恐遭万民之口诛。况且,他孤心情怨,并不过问世俗之事,他既是与我无碍,我何必杀他结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