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栓嘎啦一声脆响,显然已被人用利物从门缝中挑开了,果不其然,有人讲门缝微启,闪进屋来,随即又将门轻轻掩上,王、蔡二人借着透窗的微弱夜光,瞧出进来足有四人之众,三人当先蹑手蹑脚的走在前面,末后一人也不知是轻功不行还是胆大妄为,只听得他急促的呼吸之声。
王允方才对蔡邕言及董卓一时半会儿不会暗杀他们二人,实乃宽慰他心,这董卓为人骄横跋扈、做事不合情理,那黄琬、皇甫嵩、朱儁为股肱之臣,久受天下世人敬仰,还不是被董卓一声令下,一夕间被族灭了?他眼见这四人将要摸到床边,不由得又焦又急,但自己与蔡邕皆是身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纵是大声呼喊也是无救,只能继续佯睡,期盼天生奇迹,这伙人只是来搜查文书一类的物事。
忽听得门外有人一声大喝:“甚么人!竟敢夜闯司……”他话都不及说完,已有三条黑影向他扑去。
细雨如丝,夜色沉沉,这繁华熙攘的长安城似整个坠在这秋雨中一般,只听得风雨沙沙,间或有几声忽高忽低的犬吠。巡夜的更夫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纸灯笼,刚喊过四更时辰,路过北城太师府外的一处街角,原想来碗热乎乎的豆腐脑儿暖一暖肠胃,却只瞧见一片黑灯瞎火,不见一个摆摊的,心想这秋雨下得可真紧了,教人生了惰性,连往日起早贩卖豆花儿、羊肉泡、葫芦头的小贩们都未曾起来。他敲了几下梆子,方低下头搓搓着手,欲抵御雨水寒气,便在此时,却听得远处马蹄得得,有人将马鞭抽得啪啪作响,高声喝道:“兀那更夫,闪一边去,休挡了小爷的路!”那更夫急急退到墙边,正瞧见两名未着蓑衣的军汉扬鞭从身边奔驰而过,溅了他一身的泥水。那更夫心想这深更半夜的,达官贵人们还沉在温柔乡里,哪有这兴致深夜赶路?这两个军汉连蓑衣都不穿,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角色。想到这里,他不免气愤,心道咱吃的也是公家粮,好歹也算是个官家人,欲要骂上一两句,但忽的想起这二人姓名身份,心道一句“好险”!这二人是决计不能当面骂的——他久为更夫,常在长安城中走动,也算见过世面,识得这长安城中的头脑人物。当今董卓一党操持朝室,长安城中拖金曳紫之辈多为其西凉子弟,这二人更为西凉子弟中的头脸人物,一名董璜、一名董越,正是那董卓的亲侄子。董璜董越二人官居中郎将,他一个巡夜的小小更夫如何敢做次?直将头如乌龟一般缩在衣领中,暗地里啐了一口浓痰,远远的瞧着他们。
只见董璜董越沿着青石大路驰到长街尽头,停在太师府前,那守府的军士见是他二人,欲要行礼,却见董璜将手一挥,急声道:“快去禀报太师,说我二人有要事求见。”领头的军士诺了一声,转身从一处狭小的偏门进去通报去了。细雨忽的大了起来,那更夫一来不急于赶路,二来心生好奇,便往前走了一段路,离太师府近了些,找了一处屋檐躲雨,远远瞧着那灯火辉煌、堪比皇宫的太师府。夜雨越下越大,董璜董越二人只是解了刀剑器甲交给守门的兵士,站在那斗大的“太师府”朱字门匾下,任凭雨水淋漓,却不进内。不一会儿工夫,便见得方才那军头返回门口,道:“二位将军,太师召见。”说话间,太师府金门洞开,透出里边明亮的灯火,照的太师府前一片金光灿烂,董璜董越二人掸了掸额发与脸上的雨水、又整了整潮湿的衣冠,这才进了那黄瓦金瓯的太师府。
那更夫活了一辈子,只知道皇帝老儿、达官贵人度日奢靡、府邸豪华,却未曾见过究竟是如何情景,方才府门洞开,他瞧得真切,只见葩石林立、巧玉缀珠,一片金碧辉煌,令他目昏神眩。可他只瞧了一会儿,大门便咣啷啷的重又关上了,那更夫又羡慕又作恨,心想:“这董卓老儿果真不是东西,太师府竟奢华如斯,定是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不过,他的架子倒也蛮大,连亲侄子来拜见,也是不得了他应允,难以入内。听闻他早年也只是布艺百姓,只不过机遇巧合,他投身从戎,渐渐有了今日这般富贵……嘿嘿,若我能有这厢福缘,也要如此这般!”
董璜董越被一十六名铁甲内侍夹在中间,往太师府内中深处急行,一行人走了盏茶时分,过了九道门禁、五处宵严之后,才到了后府内院之中。又走了一阵,董璜董越只闻得花草芬芳,又听得鸟语啾啾,抬头一看匾额,以草书写着“卓芳园”三个金字,均在心中暗想:“原来今日又是‘芳贵人’陪寝。这女子好生美貌,竟引得叔父连御数月。”那“贵人”一名,乃光武帝刘秀所定,为六宫妃嫔之号,位仅次于皇后。董卓污秽天子、早起僭越之心,择民间美女于自己府中以供其淫乐便就罢了,更是明目张胆的仿效帝制,授这些女子以封号,除皇后未封之外,三宫六院的四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一个也不少。
两名持了宫灯的侍女站在门前多时,见了他二人,快步走上前来,说道:“众甲士退下,太师密见二位将军。”董璜董越与众甲士齐齐应了一声:“喏!”这才走步上前,左首那名侍女道:“两位公子,有请!”这侍女虽只是个小角色,但董氏兄弟二人晓得董卓的规矩,不敢太师府里造次,向这侍女躬身行了礼,谢道:“有劳了。”那两名侍女面无表情,将卓芳园的门推开一人宽,提着宫灯将他二人领了进去。二人方进院门,只觉香气更甚,沁人口鼻,精神不由为之一爽。
四人从假山花道间鱼贯而行,终是来到一处厢房门前,只听得先前那名侍女道:“启禀太师,二位将军已到。”只听得屋内一人粗声粗气的说话,道:“董璜董越,我不是遣你们二人日夜监视倭人么,怎么这时来了?”董氏兄弟二人急忙俯身下跪,道:“侄儿夤夜打扰叔父休息,正因倭人要事。”董卓哦了一声,道:“且先进来说。”二人这才起身,进了房内。
房内香味更浓,只是花香之中又多了几分胭脂香味,董璜草草看了一眼,只见内首一张乌木大床,青萝幔帐内一躺一坐睡着二人,那躺着的女子玉体横陈、身无长物,隔着幔帐,仍是让人瞧得心猿意马。此刻正如小猫儿一般蜷成一团,将头枕在坐着的那人怀中,那坐着的人自纱幔内露出一只浓密汗毛的的手来,对着董璜董越二人招了招手,道:“你二人上前来说。”此人正是那董卓。董璜不敢再看,与董越均是低着头走至床边,跪下头,道:“侄儿拜见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