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尘仍是半跪于地,缓缓道:“三位先生休要乱动,方才三位所战之阵名唤五行乘侮阵,这阵法本为玄门正道,但传授倭贼阵法之人心肠歹毒,竟在这这阵法之中做了手脚,要的就是对阵之人心脉受伤。“皇甫嵩三人仍是不解,乱尘道:“我封了三位紫宫、玉堂、膻中三穴,绝非不敬,只是此阵毒辣之处便在于此。依在下所想,应是授阵之人生怕对阵的敌手武功太高,这帮倭人制压不住,被他破了去,便在阵法运行之中藏了玄机,对阵之人倘若不察,被阵中所含的五行乘侮之气侵进紫宫、玉堂、膻中三穴,隐匿在这三穴中,如长堤白蚁、燎原火点,数个时辰之内便可直攻脏腑,颠倒紊乱人体奇经八脉内的五行轮转生克,实乃天下间至毒的招法。只怪在下愚笨,至现在才瞧出这其中的狠毒之处,耽误了三位先生疗伤之机,我方要说出,又见三位要上场再斗,更是加重体内气息之伤。小子这才冒昧出手,以内力逼得各位体内真气五行归正,各位这一个时辰万万不可行力运气,否则气逆丹田,神仙亦是难救。”
皇甫嵩三人皆知乱尘品性高洁诚挚,断断不会妄语诳骗他人,这才明晓其中的利害之处,夜行者是个率性人,哈哈笑道:“公子恁得这般谦虚,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我这颗榆木脑袋早掉了。”日行者却是另有所思,心道:“我兄弟二人随卑弥呼,与这帮倾奇众也算是熟识,只知他们武艺稀疏、本是不入流的货色,平日里瞧他们不起,心想单是二弟便可轻松料理了,怎么这才过了一两个月,就学来了这般稀奇古怪且又阴毒诡谲的阵法?难道……”他正思忖间,听到刀剑交击声渐次响起,抬眼一看,那少女已与倾奇众再度交上了手。他与皇甫嵩对视一眼,均知对方心意——这少女武功看似武功极高,实则修为有限,毕竟底子薄弱,方才瞬间败敌乃是出其不意,仰赖恩公新近所传的身法与剑招之功,这阵法既如乱尘说的如此狠毒,当以内力硬捍,并非灵矫取巧之术便可取胜,心中担心她安危。原是想乱尘他武功奇高、内力淳厚,一招之间便可破了此阵,但又想恩公千叮咛万嘱咐,为的就是乱尘不来蹚这趟浑水,他们已经捅了篓子,怎么还能老着脸去求乱尘相救?可同伴不得不救,不如三人齐上,纵是事后毒发身死,也不枉侠义辈的本色,便齐声道:“恳请公子解了我三人的穴道。”
乱尘知晓他们心意,好生钦佩,心道:“皇甫先生久为大汉名臣,一生率义任侠自不必说。这日夜行者能二人改邪归正已是莫大善事,眼下同伴有难,竟肯舍己救人,此等赴士厄困、存亡死生,我当年海船上毁了这两位先生的精钢铁棒,倒是颇有些不敬了……”夜行者耳听少女呼喝之声越来越急,果是抵挡不住这桩怪阵,而乱尘又仍是默然不语,心中焦急,他性子爽直,大声呼道:“公子,公子!”
乱尘心分二用,始终眼观少女对阵,见她亦是不知这阵中玄妙、落了颓势,但胜在剑招精谨、身法灵动,补了内力根浅的不足,利剑忽而进击、忽而回挡,以一敌众,倒始终守住门户,数十名倾奇众一时半会难以奈何得了她。此时听到夜行者一再呼唤,便道:“先生莫慌,姑娘剑法灵动跳脱,正是此阵破解应对之法。容小子冒昧一句,这位姑娘武功蹊跷,与在下所学颇多相似之处,只是又有很多地方形似神不似,全与我道家清虚自守、为事弗居的妙理相违。故而请三位先生宽恕在下造次,且再观看一会,倘若姑娘当真有难,乱尘定不会袖手旁观。”他说话谦冲平和,话音也不甚高,这段话说出口来,却隆隆闷雷一般打进每一人的耳膜之中,皇甫嵩三人只觉脑中嗡嗡作响,那帮倾奇众内力更弱,被乱尘这一句搅的心神俱动,均想今日倒了天大的血霉,这少年内力如此深厚精湛,却偏偏不取我们性命,难道是要如猫戏老鼠一般玩耍消遣我们么?他们惧意一生,脚下步法自然慢了下来,进击招式也多见畏手畏脚。那少女见情形尚缓,面露喜色,挥剑一个环扫,迫开众人,偷空举手向乱尘一揖,道:“多谢公子……”却听皇甫嵩高声唤道:“小心!”
她才觉察身后呛啷啷微响,四名使钩镰锁链的倭人趁她说话的空隙已扑至身后,疾攻她后腰。乱尘亦是瞧出她难以躲过,正要跃身相救,却见她的腰身一扭,有如草绳水蛇一般陡然后弯,手中利剑顺势平击,疾戳四人手腕,那四人原以为偷袭得手,却怎料事机变化如此之快,回过神时,手腕处均已被少女长剑戳了个窟窿,那少女不依不饶,长剑回挑,竟将那四条钩镰锁链裹往柔若无骨的腰间,身子仍是半仰着,只是柳腰曼动,带动四条锁链转圈急转,有如灵蛇狂舞,瞬时之间,已用钩镰将这四人的头颅割了下来。她这一招,远异于中原武学,非但乱尘大惊不已,连与她对阵的倭人都是瞠目结舌,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邪马台柔身术”!夜行者更是嘀咕道:“嬛妹子怎么会这种邪魅的功夫?”
乱尘听得他语中之意,眉头亦是紧皱——他在邪马台国幽居六年,淹读《太平要术》、勤研天下武学,于邪马台国武学一脉亦有涉猎,才至有今日睥睨天下武林之势。那邪马台国孤悬海外、地小人稀,武藏学识虽远不及中土汉人宏大高深,但数百年间也出了三两个才识之士,剑走偏锋、另辟蹊径,创了十多门轻灵奇诡的武功来,这“邪马台柔身术”之术便始创于六十年前。据闻创此“二十三式柔身术”武功的是深宫内闱中一名妃嫔,可惜她容貌并不甚为姝丽,故而并不为国主所喜,但此人忤眂善妒,竟于深宫之中创出这么一门可使自己身体柔若无骨、任意曲折的邪乎武功,意在床笫之上取悦国主,可惜她练成此功之后才发觉老国主早已病死多年,自己也是垂垂老矣,只觉身心俱空,不过数月便心疾而亡,临死之前想她一生碌碌无为只因这门武学,不忍带之于黄土之中,便将这门柔术传给了身边的婢女。也不知怎地因缘巧合,这门柔身术传出宫去,被绿林中人所得,数十年间几经后世高手去芜存菁,倒成了邪马台国一门极为厉害的暗杀功夫。学成之后常用于床上献身刺杀之际,但因练习之人需忍受数年的韧带延伸之痛,才可有所小成,有这等时间精力自有大把的厉害功夫可学,故而练成者少如翎毛。想不到这少女竟然修炼成功,更是活思泛用,将这般难登大雅之堂的武功用在如此凶杀之际。
那少女借柔身术化险为夷,心中亦道:“好险!”正于此时,又有数剑攻至,她轻叱一声,长剑疾行,挥挥洒洒之间已使出数十招剑式,她虽为女子,却舍轻柔绵密的剑术,剑法陡然纵横开阖、雄浑宏伟,使到后来,招招连贯络绎,人影与剑影混成一处白光,在人群之中轰隆隆的滚来滚去,众人只听得剑风猎猎,隐隐有风雷之声。乱尘精擅于剑道,剑法当世无双无对,亦对这少女的剑法赞不绝口。陡然之间,他忽的想到什么,身子猛然大震——这少女眼下所使的,不正是自己最为得意擅长的“无状六剑”么!要说天书还有同门中人修为,但这门剑术乃是自己从《太平要术》中潜心所悟,更是脱离了天书的拘囿,其剑理、剑招十之八九皆自己所创,这女子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乱尘正疑惑之间,却听那少女闷哼了一声,拿眼一瞧,见她长裙右侧划了一个好大的口子,创口既深且长、鲜血汩汩不止,应该是被倒月钩、钉头剑一类的物事所伤。可那少女也好生倔强,虽知今日托大,终是难以破解这倭人怪阵,但又不欲出言恳请乱尘相救,强打起精神,将这桩新学的“无状六剑”一招招使出。须知那天书所载的乃是天下间一等一厉害的武学妙理,这无状六剑脱胎于天书,可谓是汲天下剑法所精、化无状之状,若是乱尘自己使来,知不见之见、成不闻之闻,当真是天下无敌,但这少女毕竟一来资质所限、二来修习时短,只学了个皮毛,并未能领悟这其中无物无象的剑意,只是依葫芦画瓢,全凭无状六剑的奥巧妙诣与倾奇众颤抖。饶是如此,这无状六剑着实厉害,那少女竟渐渐拉回了颓势,与倾奇众斗了不胜不败。但她如此出剑,内力消耗甚剧,只不过半炷香不到的工夫,汗水已经浸湿了长发,胸膛不住的起伏喘息。倭人虽是不能从她剑招之中赢得寸功,但早已瞧出她这般打法甚耗内力、势难持久,而己方人多势众,只需以逸待劳便可料理了她,替首领报仇。
乱尘虽知这少女不欲自己出手之意,但没料到她能如此硬气,轻声叹了一口气,悠悠道:“气有余,则制己所胜而侮所不胜;其不及,则己所不胜侮而乘之,己所胜轻而侮之;侮反受邪,侮而受邪,寡于畏也。”乱尘内力浑厚无比,自可做到于千万人之中密语传音,这几句话一字一顿,声如洪钟,尽数钻往那少女耳中,而旁人却是毫不可闻。那少女正陷于苦战之中,听乱尘这段温润淳厚的经文传知耳中,心中砰然一跳:“‘天地动静,五运迁复,阴阳升降,不以数推,以象之谓也’……我怎的这般糊涂,只知五行生克之理,却忘了五气侮乘之道?可既是五行乘侮,我该从何处着眼破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