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与姑娘并无仇怨,”日长侍早知这女子真实身份,亦知今日必死,但实在舍不得弟弟,又道:“他乡遇故人,本该把酒言欢,姑娘却欲将我等赶尽杀绝,在下斗胆,敢问何故。”
“因为你是你……”青衣少女说出的答案着实让人匪夷所思。“好说辞。”琴长侍优雅一笑,道:“方才姑娘的萧声好生优美,在下不才,有三弦焦琴一尾,也奏一曲,以增姑娘雅兴。”
夏风微微拂着樱林。可满园的樱花却开始纷纷下落,一片片地落在地上,附和着忍者琴拨弄而出的苦涩琴弦,此时虽说是有声的琴音,却比无声更沉闷更逼仄。青衣少女此时却怔怔立在亭前,细细倾听这嗡嗡的琴音,琴音起伏,似牵起她心头无限伤怀,喃喃自语。
不多时,琴长侍脸上已涨的殷虹,众甲士忍者的眼耳鼻目也开始流血,等欲擦拭时,已无力提手。琴音忽然转高,琴长侍额顶处的纶巾已被汗水湿透。那些甲士忍者承受不住这催人性命的琴声,不多时樱林里已遍布死尸,唯有日夜长侍以及少数内力较深之人勉力抵抗。琴长侍此招名为破命,乃是自折阳寿,以换取功力倍增,须知此招破的是敌我双方之命,纵使行使之人能胜了对手,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内力散尽、肌肉萎缩而死。他向来倨傲,半分不肯示弱于人,方才眼见着少女举手投足间便将十二长侍的最强者杀了,便想到今日以己之力万万不能得胜,便想出如此自残恶毒的方法,更拉上众人的性命作陪,为的便是与这天下间难得一见的高手一较长短。可斗到此时此刻,那青衣少女仍似无事人一般,娉婷婀娜的立在原处。
琴长侍自口中狂喷一口鲜血,将那尾焦琴吐得殷虹,双手一扬,数十点乌星自琴中射出,直取青衣少女。青衣少女不闪不避,在那些乌星快要射至面门之时,这才轻轻挥动手中玉箫。只听“多多多”数声,琴长侍所发的暗器皆被她扫落在地。琴长侍见偷袭不成,只得另行他法,倒转焦琴,用手全力一拨,焦尾琴上的琴弦俱数迸起,琴弦在半空中交织入网,疾插青衣少女。
那青衣少女终是动了,仍活着的日夜长侍二人只觉眼前一花,夹杂着幽幽清香的微风一拂而过,谁也没看清那少女去了何处。琴长侍忽然面含微笑,原本涨红的脸色慢慢变为黄色,再渐渐变成蚕一般的惨白。青衣少女站在他身边,伸出手来,在焦琴上轻轻抚着。一曲瑟瑟的《离人殇》琴声过后,琴长侍终是软倒在他终身所奏的琴上。
不过片刻之前,这樱林里尚还有数百名枕戈待旦的甲士与忍者,这一时,樱花落尽、伏尸满地,唯剩三人而已。那夜长侍平日里嚣张跋扈,在这至高无上、无可匹敌的武学面前,终是心如死灰,只觉这些年自己沉溺于的荣华富贵不过粪土,刹那已成过往云烟,人生了然无趣,再想起此时做过的种种罪恶与大哥的谆谆劝诫之心,连累了大哥多造了那麽许多的杀业,内心羞愧不已。而此时他灵台一片清明,终是想起这少女身份,长叹一口气,道一声:“你杀了我罢。”
日长侍见夜长侍到此时竟然能幡然醒悟,心中也自是欢喜——汉人常云世事如棋,弟弟能于将死之时悔悟,总不至带着贪心与痴狂下那地狱,有何不好?人生苦短,这便告辞吧!
他兄弟二人几十年里虽一同行走江湖,却颇多争吵罅隙之处,到今日此时这才相怜相惜,体会到这兄弟骨肉交融之情的况味,感慨之余亦同时生出今生足矣的念想,兄弟二人收出手来,拉在一处,齐声对那少女道:“姑娘,当年我们二人便对您不敬,今日才报,确是显得晚了,今日我兄弟二人向你赔罪。”言毕,二人对她连磕了三个响头,齐齐闭上眼睛,道:“动手罢。”
五月十五,地犯太岁,天行福禄,宜冠带祈福,忌出行举事。
日当正午,店铺林立的长安街巷间硬是被那阳光挤出万千缝隙,光阴撒了一地。她便缓缓走在这人声鼎沸的长安街巷里,她的身后,远远的跟了四个人——曹郎啊曹郎,诗经有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你可懂得?……呵呵,你幼时便博览群书,自然懂得……说来好笑,我心不在江湖、却因你而在江湖,你身在江湖、却心不在江湖,你看……这些人可是因你而起,因你而随呢……”
她总是那样微微的笑,然后一声轻轻的叹息。或许,只有和心里念叨的那个曹郎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笑得自在。她戴上鬼脸面具,在长安熙熙攘攘众生的恐惧与疑问中,径直走进了当街的一家酒楼。
洛水三千,只取一瓢。可心伤愁断,纵有三千佳酿,可能买洛神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