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背着乱尘逃出郿坞,唯恐被追杀的西凉快马赶上,故而一路上只顾拔足飞奔、颠簸不已,将张燕等人都远远落在后面。而乱尘伏在她肩头,昏昏不醒,偶尔开口咳出一两口鲜血来,便又沉沉睡去。她深知乱尘内力雄浑,居然都捱不过这断胆剧毒,而自己也曾偷得半个时辰的闲暇,以内力要替他驱毒疗伤,但一来董卓追兵阴魂不散、二来自己心神不一,难以凝聚真力,始终不能逼出半点毒质,猜想毒质已深入乱尘骨髓,怕是命不长久,心中悲戚不已,只恨自己不能替情郎受苦受难。
她又赶了两个时辰,心中越来越冷,连脚步都不自觉的放慢不少,只想:今日曹郎既是身死,我活着又有何意义?这天地虽大,又何容我这孤寡贪情之人?……索性便被那西凉兵士追上,教他们一刀杀了,曹郎黄泉之下也有个伴吧?却不知乱尘已然悠悠醒转,但闻到她身上所发的少女体香,那香气幽幽,直撩人心肺,他何曾与女子这般亲近过?难免心神剧荡,引得腹中又是一阵疼痛,轻轻唔了一声。
她心中挂念乱尘伤势,当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瞧看乱尘。这时二人相距极近,她虽是戴着那张鬼脸面具,乱尘仍瞧得她两鬓青丝已被汗水湿透,但觉她呼吸急促,春风间或拂过,送来阵阵如兰一般的悠然芳气。汉时民风虽然淳朴粗犷,但总难免礼教之妨,乱尘心想男女有别,自己浪子一个,倒是无可顾忌,但若是污了这女子名节,岂不又造一桩罪业?遂勉力将头后仰,想与她脸孔离开得远些。她自是心细如针,见乱尘有意躲她,又念及当年的往事心酸,再也把持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可只能一声一声的哭泣道:“曹郎……曹郎……”
乱尘听她不住念叨自己曹郎这样的爱称,心下生疑,当下便想到张宁,可那张宁远居在万里之遥的邪马台国,更是一个与世无争、恬淡寡人的柔弱女子,怎会有这般高强的武功,又怎会有徐州郊外、郿坞城中杀人之时的暴戾之气?他苦思良久,实在是想不出这女子的身份来。两耳只听她不住呼唤自己曹郎,心中不自觉的想起师姐貂蝉来——“呵,师姐,我思你恋你那么多年,你一向聪慧,应当早知我心意才是,这曹郎二字,我又有何福份听闻?只是,这人间情爱,藏不住、躲不过……你若在世,见到此情此景,总不免要怜我念念不忘,敛我任性痴狂吧?
二人各有心思,相对无言,不多时,已行到渭水之畔,但见江水滔滔不休、滚滚东流。身后黄沙漫天,他倆一行二人,在那天地苍黄与茫茫水色之际,只觉天地孤高、人生苦短,她与乱尘心中,也俱是思如沙海浪涛。乱尘忽道:“姑娘,人生总有一死,你也不用难过,我死了之后,但求你一件事。”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死之后,还请姑娘将我火化了,骨灰分两坛装了,一处带到常山,师父养我育我,徒儿却不能尽得一点孝心,这便守在常山之上,陪伴老人家吧。另一处骨灰,还要劳烦姑娘去寻那涿县桃园,那里有我师姐的一处孤坟,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我回中原之后一直不得脱身去祭扫她幽幽青坟。她生前颇是爱美,想必死后坟前也是开满鲜花吧?”
她心中一苦,道:“你是要我将你与她一起合葬么?”乱尘摇摇头,道:‘师姐爱的是大师哥,我曹乱尘无形浪子,又何德何能,怎可斗胆坏了师姐清誉?但求在她墓前将骨灰洒了,化作春泥,赠她满园鲜花吧……”她知乱尘人之将死,却仍是只顾师姐,丝毫不念自己,心中更是悲凉凄苦,但她素来硬倔要强,怎愿在情郎面前显现自己万般不舍与难过,好不容易忍住哭声,道““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加之武功盖世,这点小毒须臾便可化解……公子还是眼下还是养伤为要,切莫再说这些生死的话了……”她此言此语,说是安慰乱尘,实是安慰自己,但话未说完,便已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乱尘轻叹一口气,道:“师姐,若你也能待尘儿如此,我死亦何憾?罢了,罢了,我快可见到你了,那也好得很。”她柔声道:“公子……求你别说了……我……我,我就算舍了这条贱命,无论如何要想法救你。”
乱尘听她言语,似是少女对情郎那般痴恋情深那般,不免动情,道:“姑娘,你究竟是谁,怎待我这么好?”她默然良久,才道:“你今日若是能生,我自会揭下面具,告之于你。”乱尘叹道:“唉,姑娘既然以此面目示人,定然也有不少坎坷心事,还是在下唐突了……”他忽想起来一件事,伸手在怀中一阵摸索,拿出一件用油纸包裹的厚厚物事,她不解其意,但见乱尘眉眼含笑,甚是希望自己收下,这才伸出手来接过,但觉入手温暖,犹带着乱尘体温,揭开那层油纸一看,赫然是三本泛黄的古书,封皮上皆印着《太平要术》四字,但听乱尘道:“我观姑娘武功也是出自天书,但过于强横霸道,与天书所讲的天道无为、清虚自守相悖甚远,怕是修行之法不对,我这里有三卷天平要术,自是天书正统之法,这便转赠于你,你照之修炼,定可重回正路,治好体内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