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哑然失笑道:“你在剑法守御之道上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方才与我拆招更是守远多于攻,想必在先攻之法上仍欠确缺些火候。我所谓任你先攻三招,绝不是故意让你。只是要让你晓得这世上最高的武学乃是虚实相生,最擅避重就轻的移闪之术。而当你三招均刺击不中时,你的信心肯定会崩溃,那时我将可于数招之内败你。明白吗?”
乱尘暗叫厉害,晓得吕布正向自己展开攻势,施展心理压力。但他心神却丝毫不为所动,淡然自若的道:“好!若乱尘不能于三招内令吕兄还招自保,显是力有未逮。今次厚颜来向吕兄求教,是自寻死路,若是败了,乱尘也是无话可说。”
第四十一回群雄争日月,三英预期程
要知像他二人这种级数的高手之争,内力紧镇交缠,真气交锋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一方稍有缝隙破碇可寻,对方的攻击在内力牵动下将如暴涨的怒潮,破开所有提防、无孔不入地直至渗透淹没一切。所以若吕布确能任乱尘放手强攻而安然无恙,肯定不止胜乱尘一筹半筹,乱尘的落败乃必然之事。
吕布故意明言乱尘任刺三剑,假若非是使诈,当是自恃极高,有把握以此战术,先摧毁乱尘无隙可寻的强大信心,然后施展全力把他一举搏掳。乱尘不是不想立即出手,因为即使在吕布背后出招,也没有偷袭的意味可言。可惜却是无法出手。
吕布虽看似悠然自得地站在那裹俯瞰汜水战场,竟予人一种超然于物外的道法禅境,使人无法掌握虚实,没法有隙可寻。单凭如此架势,乱尘便从未在任何敌手身上发现过。
吕布已融入天道和自然里,与天心冥合,他就是天、天便是他,贯通天、地、人三才之隔,再不是任何常法能加以规限。这就是吕布超过乃师普净,自那天书中悟破天人之变而成的绝世神功,吕布藉之以纵横天下,驯服无数拜倒于他脚下的武徒。他已坚信,他的力量是武之极至的力量!
乱尘心中叫糟,晓得自己对吕布生出如此印象,不论是否错觉,总是受其武功心法所克制,若不能平反这观感,此战有败无胜。
吕布怅声叹道:“好一个自寻死路。可乱尘小兄可曾认真想过,纵是你肯埋尸荒野,于这战局间又有何意义?既然天不佑你,你何不去逆天?”
乱尘天书心法全力运转,心神进入古井不波、空灵通彻的通明境界,尽力从对方的说话寻找可以打开对方心灵的缺口,只要时机一现,他手中的玄黑骨剑会立即出鞘。只有把吕布从他所谓的道境扯回来,他方有可攻击的目标。
他在寻找吕布的破绽,吕布亦在寻找他的破绽。
胜败只是一念之差,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
乱尘终是支撑不住,喷出一口淤血,却仍是哈哈一笑道:“吕兄此言差矣!若是吕兄下手杀死乱尘,乱尘也算是死有所得,‘为而不得’与‘不得而不为’之间的区别正在此处。乱尘纵是死于吕兄这等英雄豪杰之手,已算死而无憾已。更何况现在鹿死谁手,尚是言之过早,吕兄以为然否?”
这番说话本应像一把利刃般,可以戳破吕布的信心。可是完全出乎乱尘意料之外,吕布发出震天长笑,状极欢畅。乱尘心知不妙,且晓得自己已落在下风,因他并不明白吕布有何能值其得意的地方。
笑声忽止。
吕布目光移往袁绍逃窜之处,似有深意地悠然道:“燕鹊又安知鸿鹄之志?不过,且让奉先转告你八字真言,然后乱尘你当晓得胜败早成定局,没有人能够改变。”
吕布缓缓转身,其旋转的动作自有一股于变化中永恒不变的意味,就像天地运转、日月转移,星斗更替。
乱尘更清楚主动权已完全操控在对方手内,原因在自己没法勘破对方的心神内功,且因辩论屈处守势,只能待对方说出八字真言的催命符咒。
吕布双目神光进射,神态闲逸潇洒,不负天下第一人的至誉。欣然微笑道:“成也汜水、败也汜水。乱尘你明白吗?”
乱尘表面虽冷静如故,心中却不由一震,颤声道:“难道你要以汜水灌中牟小城吗?”
吕布大笑道:“乱尘兄之为孺子,确是聪颖过人,不过你只猜到一半。如此致胜之法由李儒军师处知晓,到今日也有些时分,中牟城绝捱不过三天,到时这数十万关东新败之军将是无一能生!”
乱尘终于心头剧震,心神失守。
正知糟糕透顶之际,吕布已变成几道如实似虚的人影。
铮的一声,乱尘手中的玄黑骨剑破空迎击。乱尘是不得不攻,因为攻守再不是由他掌握。
由吕布再次正面面对着他的一刻开始,乱尘感到一种没法形容的奇异力量立即把他笼在其中,自己如同瓮中之鳖,又像置身茫茫怒海里,除了巨浪的可怕感觉之外,整个人便像被封锁在一个永远不能脱身出去的逼压之内。他终于领教到吕布武功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威力。明白到那天下第一名号的由来。
乱尘的手握紧那自他身上而生的玄黑骨剑。从未曾有过的感觉倏地蔓延全身,那股灼热之感瞬息间流遍周身。他只觉得,这把剑再不是他的手中御敌的武器,而是重新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且是整个人灵觉的延伸外展。
滔滔汜水依然故我,乱尘已从幻觉的囚笼脱身出来,重新掌握生死之势。手中宝剑已化为有生命的灵物。与此同时,他明白了吕布的话,明白了成也汜水、败也汜水的含意。
中牟县城因汜水的交通而成水陆枢钮,此事天下皆知,故成也汜水。
败也汜水。因为对方不单可用汜水灌淹中牟县城,破去汜水中牟东岸所有防御设施,更可以随时隔绝黄河之水,使陆续抵达虎牢的洛阳援兵可从变浅或被抽干的河床迅速渡河,攻入中牟城塞。已经满是败兵残将的中牟城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可能抵挡得住四方八面而来的压力的。如若计划实施,到时不但这数十万关东联军得死,依董卓残暴的性格,恐怕那中牟城内的寻常百姓也将是屠刀下死尸!
如在平时,这等残忍部署会令他彷如晴天霹雳,猛雷轰顶般教他方寸大乱,不过此刻宝剑在手,《太平要术》中所学的安神心法正处于巅峰状态,外间任何事物,只像石上流泉,不会有丝毫影响。
手中宝剑如脱缰之马,笔直朝吕布射去,大有在战场上勇往直前,置生死于度外的气势,偏又灵动空彻,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