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汉廷荣巧宦,云阁赌边功
杨彪已年过六巡,按照世俗的说法,他已经是一个老人。这个老人平日和世上大多数老人也没有甚么不同,说话慢条斯理,走路老态龙钟,甚至还有些啰啰嗦嗦,唠唠叨叨。
可是,当杨彪坐到赌桌前时,他就不再像是一个老人,而像是一个统率三军的大将、运筹帷幄的谋士、金榜题名的才子、洞房花烛的新郎。那一刻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般,须发皆张、目光炯炯、神采飞扬,给人一种无穷无尽的威慑与感撼。他现在就坐在逍遥楼顶层奠云阁的那一方大大的赌桌边,所以他现在就给所有人以一种有若实质的威胁感。所有在场之人见了此刻的他都是噤若寒蝉,生怕触怒了这个老人。就连他的亲生独子杨修来也不敢轻易招惹他,而是悄悄地站在杨彪的身后。
只有三个人例外。这三个人与杨彪分坐在赌桌四面,桌中放着无数赌博的筹码,绝对可以让这个世界上最冷静的赌徒眼红心跳。可这三个人都没有眼红,依然很冷静。因为他们虽然坐在赌桌前,却绝不是在赌。
此时如果有人往赌桌上看一眼,那么首先看到的不是那一堆足可以买下整个逍遥楼的筹码,而一定是四双手。
第一双手是杨彪的手,盘根错节,生满老茧,极富张力。那是很有力感的一双手,乍眼看上去仿佛那不是一双手,而是一双可以从虎狼的胸中掏出心脏的利爪,将一团钢铁生生击碎的一柄金瓜锤。
第二双手是一双可怖的手——手指粗短,青筋纠结,血管爆起,虎口极阔,仿佛这双手天生下来就是为了要握住甚么凶器,然后插入到甚么人的胸膛中!看到这双手你首先便会想到,这应该是一双天生用来杀人的手。虽然,这双手上没有任何杂物。
第三双手是一双白昔、文气的手,指甲剪得很干净,边角上没有任何一点多余。可是当这双手呈露在眼前时,人们的目光只能锁定在一个指头上——食指——右手食指。那是因为一枚戒指,草绿色的玉石戒指,上面竟然刻有汉室宗族才能使用的龙纹戒指。
第四双手是一双修长的手,柔软而充盈着弹性。指节是娇艳的粉红,指尖略显夸张得微微翘起,再加上手掌间那种淡淡的嫩黄色,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怦然心动,想用唇来亲吻——这一定是一个女孩子的手,而且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可惜这第四双手的主人却在大叫,而且叫得一点也不像女孩子:“杨彪,你快放了我,不然本姑娘让你的逍遥楼从此夷为平地,让你父子俩死无葬身之地,哼,还太尉呢,我呸……”这当然就是时人所称“身影倩倩、笑容浅浅、素手纤纤、暗器千千”的甘倩。只是她被点了穴道的身影是僵硬的,更是欠奉半点笑容,虽然素手依然纤纤,但如果上面还有暗器的话,只怕杨彪早已成了马蜂窝。
第二双手的主人皱了皱眉,第三双手的主人耸了耸肩。
杨彪面容不变,道:“德祖,叫人准备一些狗粪鸡屎,只要再听到甘姑娘叫一声,就塞到她嘴里。”杨修望了甘倩一眼,故意啧啧地笑道:“孩儿领命。”甘倩应声闭口,心中早是将杨彪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此时却听一个声音不卑不亢地朗然响起,道:“杨太尉,卑职和您赌一把,只要您能把狗粪鸡屎拿上来,我就塞到你的嘴里。”
坐在赌桌前的四人眼睛都亮了,刘备施施然地与曹操并肩走了上来,身后是各自帐下的谋士勇将,在众人的最后面是满面惨白不住咳嗽的乱尘。
此时,一个逍遥楼的小厮方才赶到楼上,诚惶诚恐地通报道:“陈留太守领兖州牧曹将军与平原县令刘将军到——”
刘备眼中像是根本看不见桌边旁人,来到甘倩的面前,右掌轻轻按住甘倩的肩头,淡淡道:“甘姑娘一切都还好吗?”甘倩觉得一直僵硬的脖子突然能动了,用力点点头,心中一酸,虽是努力要忍住,泪水却像断线的珍珠般从面上滑落下来,其中姿色美艳、惹人垂帘,当真是鬼见犹怜。
刘备却是暗吃了一惊,他那一掌暗中运起十成的功力,却也只能解开甘倩上半身的穴道。只觉得甘倩内息中有一股阳刚霸道之气,与江湖上的点穴手法俱不相同。
杨彪大笑道:“本来只想请来刘玄德,却不料曹孟德也来了,看来今日的逍遥楼真是要好好逍遥一下。”曹操眼蕴杀机道:“杨太尉的待客之道就是把甘姑娘点上穴道么?”刘备劲力暗吐,仍是无法撞开甘倩的穴道,按下心中震惊,问道:“点穴的是何人?”
坐在东首边的那人举起右掌,竖起食指,漠然道,“是我!”刘备抬眼望去,那是一个高瘦修长的人,长而狭的眼中精光闪闪,最惹眼的就是他右掌中那一支竖起的食指。那支食指就像是在下一道恶毒的魔咒。
众人皆不知此人为何方神圣,戏志才却摇扇微微一笑,“好个‘碧指陷阵营’!既然连你高顺来到此处,我等亦就不必对杨太尉容情了。”听得戏志才如此一说,曹操与刘备俱是暗吃一惊,高顺这个名号说的便是他弹指一挥间就能破军陷阵,此人是董卓帐下名将,既然公然为杨彪的座上客,这已足以证明杨彪投靠了董卓,这一次赴得果然是鸿门之宴。
董卓近几年发展势力,麾下也聚集了不少能人异士,除了军师李儒与天下第一吕布外,另外最负盛名的是三个人,其一为已战死汜水关前的华雄,另外两个便是直隶于吕布的张辽、高顺。
关羽像是并没有将高顺放在心上,眼光又掠上西首那个有着一双可怕手的人。那是一个根本就不象只有二十多岁年轻人的脸,面色古铜,容貌庄然,笔挺的端坐在椅上,就像是在打仗时中军运筹帷幄一样。可所有的人在一刹那都能感觉到,如果他动起来,必是势不可挡的一击。这个人,绝非一般的高手,而且武功还必在高顺之上。
关羽瞳孔骤然收缩,与那人目光稍一接触,便蓦然涌上一种连他也说不清楚的情绪,就像那人是他天生的对头,天生的克星一般。
杨彪大笑,道:“关将军可要好好亲近一下这位先生,他可是特意与鄙人一同专程赶到此处会你的。”那人淡淡道:“见过关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