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听他讲得甚是,微一沉吟,道:“先生此言虽是不假,但又如何曹某难为他袁绍之言?”
戏志才浅浅一笑,续道:“我这等乡村野夫都知袁绍此番应该先行吞并冀幽二州之地,南防陶谦,北抵公孙瓒,而不是伐董,那田丰又怎会不知其中厉害干系?若我是他,我定会百般相劝,以阻袁绍出兵,袁绍此人自持四世三公名门之后,为人好大喜功,听他一番解释之后自是会受这其间琐事缠绕。”
曹操哈哈大笑道:“可惜曹某并不是袁本初。”
夏侯惇等人尚不明白曹操话中之意时,戏志才也莞尔一笑,点头应道:“我也非田元皓。袁绍号称有数十万之众,其实真实数目也不过十万有余,若不是田丰死谏,必如其弟袁术般尽起南阳之兵,而不是方才夏侯将军所打探的三万之众了。若不出鄙人所料,袁绍担心公孙瓒趁他出师偷袭于他,必会留颜良、文丑、审配、逢记四人于渤海,其余众人皆是尽起而往……”说到此处,曹操正欲听下文,却发现他含笑望着自己,知他话有所隐晦,道:“这里皆不是外人,志才有话不妨直言。”
戏志才猛地将手中扇子折起,缓缓问道:“恕属下问一句不敬之话,主公既不愿做无谋袁绍,我且让主公是公孙瓒,主公会如何做?”
曹操仔细地瞅着戏志才,乌黑幽遂的眼眸里有了一丝好奇,道:“先生此话有是甚么用意?”
戏志才接道:“若主公是公孙瓒,必定会于袁绍远行之时布置好兵力,若讨董成功,则诸侯必会瓜分其根据之地,不过一月,便会互相并吞;若讨董失败,则袁绍败退,大损实力。此番不论讨董胜败,袁绍必定元气大伤,此时主公在趁他袁绍未归渤海之时,遣一二帅才良将攻下渤海,袁绍无粮,势不能久撑,便会成为继董贼之后第二块肥美鱼肉,主公我说得可对?”
曹操神色一瞬间凝住,便似白玉上雾了一层轻霜,蒙蒙的看不清光华,隐隐中还另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寒茫冷气。夏侯渊与曹仁对望一眼,神情俱是欲言又止。在场曹操族兄四人之中,夏侯惇与曹洪一心研于武道,故而于智谋之上不及他二人,他们甚知曹操脾性,戏志才虽是无意冒犯,但言语中却是如此出言不讳,心忧他的生死安危全在曹操此时的一念之间。
沉默有顷,曹操还是平静地缓缓道:“且先不谈颜良、文丑有当世豪勇,光那审配、逢记二人也是不可多得之智才,且公孙瓒又远在洛阳,志才岂可妄言数日内攻下渤海,曹某且有如此非分之想,但也不会做此无谋之举。”
戏志才涩然一笑,扬眉道:“颜良、文丑不过蛮勇武夫,数十万大军碾压过后,照样是横尸沙场;而审配、逢记二人,一个是有才而性贪,一个是德直而少谋,是谓水火不容,如此七万散军,若主公有意攻之,三日必下其城……”他正要往下说,却见曹仁暗中投来的示意眼神,不由一叹,便不再说下去。
曹操呵呵一笑,却是不依不挠:“先生为何叹气,曹某正听得入神,难道又有何事所惑?”
戏志才哪会不知他言外之意,微微轻咳,忙给自己找了给了个台阶:“我叹气是因为正说到此处时却发现自己不过说了一堆废话,眼下正是诛杀董贼匡扶汉室之时,理应以团结为重,却突发奇想做此无聊之测,而更令我担心的事,我方才说到袁绍贪图虚名,此番定会遣一路诸侯提议会举盟主之事,而他再三托辞之后便是盟主的不二人选,他来之后要忍受他的一番鸟气,着实不爽。”
夏侯惇本是粗人,却听戏志才文诌之士也说出这等粗话来,一阵大笑,而曹仁与夏侯渊心知这戏志才保全自己之计,暗心钦佩之中也随着大笑起来,齐道:“确实是不爽他老人家的鸟气!”
曹操又何等聪明,见戏志才已自找台阶,而曹仁与夏侯渊又有意保全,自己的大业也离不开戏志才这等鬼才,旋即笑道:“诸位心中不快也没办法。皆是为天子效力,且先让他袁绍逍遥一回,今日天色已晚,各位且先退下安歇,其余之事日后再说。”
第二日晨,十八路诸侯中先行出发的北海太守孔融与山阳太守袁遗以领兵驻扎于城外,其后的几日之中陆续抵达,一时间关东各路诸侯的军马在陈留之郊安营下寨,延连有两百余里。
曹操背负着双手,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陈留城楼上,初升的朝阳将他的影子扩映成一个巨大的轮廓,无可抗拒地覆射在城楼下延绵二百里的数十万兵众与大大小小的帐篷,胸怀坦荡之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董卓无可抗拒的命运!
未枯的绿草在秋风中摇摆,空气中弥漫着关东平原特有的豪迈,原先空旷而宁静的原野已是拥挤嘈杂不堪,远处中牟城塞处山脉千年不变地高高耸立着,汜水还是一如既往地奔流在边际处,苍茫的天空中如往常一样飞过了黑色的鸟群。城楼上楚汉相争时流淌的血液已被风干,新修的城墙依然以沉静的姿态守护着,陈留城还是那么的安详宁和,只有城墙上那一片片暗褐色的斑痕和城内硝烟浓烈的味道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的激战。
数万初入军伍的新兵被全副武装的五千骑兵围在城外的空地上。
虽然身后有各路诸侯的兵士在品头论足,城下这数万人依然寂然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激荡。当董卓入主洛阳之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命运不可避免的降临时,他们除了被动的接受,便是离开这世代生存的地方往东而行。此时的他们敬重地望着曹操那高大的身影,心头充满着感激,是曹操安顿了他们妻儿老小的衣食住行,而眼下正值用人之际他们便身投军戎以报曹操之恩。
曹操金甲映日,蓝袍迎风,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豪情后的满足让他忍不住放声长啸起来。他有意穿上一个已死战将留下来的染了一身征尘的战袍,似乎血衣上沾满斑斑血迹才更能衬托出他在一览天下小后的激昂胸怀。
听到曹操的长啸声,那五千亲信骑兵亦俱是高舞手中兵器,齐声呐喊,用崇敬的眼神与狂热的欢呼与他们至高无上的统帅一同分享大战前夕的豪情。
曹操啸声良久方歇,抬起手止住亲信骑兵的欢呼,沉声道:“陈留太守张邈优柔寡断,终究不是抵御董贼之才,今某曹操顺应天命,接替太守之职,愿以微薄之力为天下苍生造福,幸得兖州军民看重,自此以后陈留便做为我等义军的基地,以便早日翦除无道董贼。但军有常纪,孟德在此且先言明,日后尔等所过之处应与当地之民和平相处,不得再有争端,更不许惊扰他们,若有人敢违军纪,孟德定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