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忽然收剑,道:“神君,我且你们回去,只求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三人。”
耀珲摇头苦笑道:“左道兄休要为难我等了。我等只是奉命行事的三流散仙,真的做不了主……”
左慈心中气苦,但仍是向后跃开数丈,道一声得罪了,长剑更是裹挟雷霆万钧之势,剑尖如狂风骤雨般颤动,众人眼中只见满场剑影,已不见左慈其人,耀珲见剑影如虹疾吐、虚中有实、实中藏虚,令自己看得眼花缭乱,心知无法与左慈剑招相抗,眼下之计只能更是硬拼内力,瞧出左慈斩击之势,双掌合并夹住剑身,周身内力更是澎湃而出,左慈抽剑不出,只得与之硬拼。斗不多时,耀珲紫气大盛、左慈脸上黑气密布,二人头顶更是升起袅袅青烟,显然已拼力至最关键一刻。
烈日浩然当空,却听矗立于左慈身后的那苍天巨树,轰然而倒。
“哇!”左慈终于支撑不住,朝后仰倒,黑血从他口中喷溅而出。他既受耀珲内力逼压、又被体内魔攻反震,此时更是伤上加伤,如果要再提起真气,必会气血逆流、筋脉尽断而死。
耀珲显然也不好过,调息良久,方才长呼一口气,道:“今日之战,实是情非得已。”
“左大哥!”冰狐已经哭着冲上前去,却被左慈出指点中穴道。众目睽睽之下,左慈以剑撑地,勉强支起半个身子,也不回头看冰狐一眼,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笑道:“我……我还……还没输……你出……出招吧……”
其中坚持之意,在场的众人莫不被其感动。但无奈天命在身,立场不同,执明噙着眼角泪水,想去替他疗伤,但猜到他定会拒绝,只好远远地哀声道:“左道兄,你这又是何苦……”
左慈也不回答。
场中气氛就一直这样僵持着。风也小了下来,微微带着血腥味的风声之中,清楚地听到左慈断续的喘息声。
左慈见耀珲不忍动手,提起剑,几乎是爬着来到耀珲脚下,无力的刺出一剑。当剑刺出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双眼含情脉脉的对着冰狐,那张满是乌黑血污的脸上,艰难地笑了:“冰儿,记……记住我答应……答应过你,我……我们要……要一起种树……种许多许多树……”
耀珲看左慈长剑发黑,心里一惊,耳中又传来左慈细碎低沉的声音:“道兄……望你成全!”已经猜到左慈以他所剩下的所有功力汇到剑上,长剑只要沾到自己分毫,自己便和他一起被毒功焚化,这可是不要命的同归于尽的打法!自己死了,也便算是输了,那就必须得放其余的三人走脱,私放天庭重犯,他们五人必逃脱不了责罚。其实凭心而论,能与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盖世英雄同归于尽,他倒也不觉得有甚么遗憾,但这关系到自己师门的命运!
情急之下他已不能在思索,屏气凝神,以护体功力强行将左慈震飞。
左慈的整个身体如同木偶般,被耀珲瞬间逼出的强大气劲在山顶石地上滑出一个长约五丈宽逾三尺的长坑来。若是常人,在如此强大功力下是必死无疑,纵是没有受伤时的左慈一类的高手生挨此下,也是凶多吉少,有何况他现在已受重伤!
但是,他还挣扎着昂起头,手中长剑已经断成数截,没有支撑身体的东西,他就直接在地上爬行。他眼里已经没有生死。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冰狐终于冲开被左慈封住的穴道,歇斯底里地扑上去,抱住半死的左慈。
“冰儿,你……你……”左慈已经说不出话了。
冰狐捧着左慈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泪水止不住滑过她惨白的脸庞。忽然间,毅然之色浮上她的脸庞。乱尘心头一震,他最不愿看到、最不想提起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冰狐执起左慈身旁碎裂的剑片,闭上眼,在自己锁骨处一划。鲜红之血,从白皙的肌肤处渗出。乱尘只觉一时间天旋地转,昏乱中他仿佛都听到了鲜血和着眼泪流下的声音。
冰狐那幽然冰清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同古井不波般:“这一切皆是因我这个罪人而起,现在就由我来了结!”
“不要——”左慈要想阻止她,可是一切已经太迟了——
但听骨肉扯断之响,淋着鲜红血液的锁骨已经扯在冰狐手中,冰狐咳血道:“普净师兄为救我而诛尽雪妖全族,闯下这弥天大祸,虽是有罪,但错不在他。我明知左大哥他是修仙之人,却恁得这般如此,以色相勾引左大哥,让他重入这六道世俗轮回,他们若是被你们等带回去也是罪加一等,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现在我就拔去雪藕凝成之骨,以偿还我所犯下的罪孽。只希望各位上仙放他们三人一条生路,这所有的罪罚都由我一人来承担”
“这……”耀珲等人之是奉命行事,虽是想到会有一番抵抗,但没想到这一个下界妖精却能刚烈至此,心中顿生感慨悲痛,一时半会儿间也不知该回答甚么。
冰狐又转过身来,遥遥望着她妹妹火狐,道:“妹妹,我知你因族长一事而重伤于我,至今尤深深自责,连话都一直不肯于姐姐说一句,我知道自己一日不死,你也一日难成宗主夙愿。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有甚么东西可以留给你,你就把我的这根锁骨带回狐族,重登宗主之位。”
“不是的,不是的,姐姐,是妹妹不好,我不要做那个甚么狗屁宗主了,你不要做傻事!”火狐拼命地想要阻拦,无奈受伤在先,只爬了几步,已是无以为继。
冰狐怜惜的望着她妹妹,垂下头来,替左慈理顺了乱发,又缓缓拭静他脸上血污,深深地在左慈额头吻了一下,道:“左大哥,冰儿不能陪你种很多树白首终老了,就化做一个大树陪你……望君保重!”
她轻轻将左慈放在身旁的平坦处,跪下身子,一根一根地将她的筋骨牵扯而出。那些筋骨遇风便化成纵横的枝条,树枝遇土生根,一转眼,一棵小树便自她脚下生出,树枝颤动之中,冰狐也永远阖上了双目,至死都望着左慈方向、面带微笑——你说秋深至寒,南雁早飞;后来梧桐树上,孔雀东南;你说携手共老,世不容君情,后来,百年孤独,终是白头。你要记得,苍树未灭,我亦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