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云山坐卧洛阳东南,山势绵延数百里,山峰耸峙,嶙石激瀑,更有茂密翠荫,幽奇烟雨,常见虎豹狼熊出没,少现人迹。就若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其间充满了不为人知的袅然意韵。乱尘抬头望去,透过叠嶂密叶,依稀可见前面座座高低巍峨的山峰,映在层绕白云间,浑如雪白宣纸中一点淡墨,于素默中勾勒出一份雄壮来,气韵非凡。再加上细碎的阳光耀眼,飒飒清风拂面,令人直欲纵声长呼,以舒胸臆。
有人似知乱尘心中所想,放声长啸。其音纯厚,宛如横箫在唇,声震数里,林鸟惊飞,千叶动颤,风滞泉凝,空谷回响。啸音袅袅未绝,又有一声长啸汹涌而起,这后一声啸声却是激越铿锵,犹若巨臂击鼓,铁指敲钟,与之前啸音相应,各擅胜场,前者重在狂傲,后者意在萧索,乱尘听闻,恨不能击节咏歌,以壮其间洒脱襟怀。
循声望去,却见一青衣男子负手直立于悬崖边的一棵二丈余高的参天巨树之顶,狂啸之声也是由他而起。在那男子身下树干之处,方才在屋门所见的火狐背倚着树身,蜷身坐于数下那片细碎的阴影中。乱尘睁大双眼看去,那棵巨树的枝干怕有千百之多,虬直之中又不少挺拔,缠绕之间又不缺苍劲,树干上鳞斑点点,纵横错杂,极具古意。整个缠绕的枝叶就若连成了一道绿色的荫墙,最宽处亦不过只有二三寸阔,人畜难越。而丈高处的树顶上却是枝叶繁盛,相互虬结,更有许多不知名的林鸟盘旋起落不休,高鸣清越,低唱婉转,缠首交颈,扑翅拍翼,与虫纳不生的刚劲树干形成情趣大异的对比。令乱尘暂且忘了心中牵挂的情愫,不由生起出尘之感……
屋内的左慈听得是普净的啸声,小心地搀着伤后初愈的冰狐走出门来。刚推开屋门,那冰狐似乎在房间里呆久了,不堪忍受刺眼的阳光般,右手搭在眼帘上,手掌所成的阴影下更见她皮肤的白皙,其间娇羞清雅之态更是不言而语。
冰狐望了普净二人一眼,无奈地轻声哀叹,左慈也是一阵心酸,但想到冰狐刚换筋骨,需要静心休养,动不得半点喜怒哀乐之气,勉强一笑,指着那颗巨树,岔开话题像在哄一个小孩子似的道:“你看它一个人生立于此已千年万年,多么孤单寂寥,等你伤好了,我们便一起种上很多很多的树苗,让它们长大了陪着他,我们陪着一堆子女娃娃便在这树荫下抚琴弄曲,不也甚好?”冰狐见他说得如此直接,脸更红了,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默许。
乱尘不由想放声大哭。如若真有未来,能如憧憬中那样完美,那么就不会有所谓的过去。他乱尘也自不会回到他们的过去。是否,将来有人回到自己的过去?或许会有吧。
因为,天色突然大变,变得甚亮,成五彩之色。
一片耀目之中,忽然山中传来一声长笑,其音清越悠长,在山谷间荡然不绝,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亦不停歇,就似长笑之人不需要开口换气一般,显见怀有绝世伸功。
乱尘心中一动,面上泛起忧色:“该来的还是来了……”强光之中,他仿佛听到有叶子飘落于地的声音。而普净却猛地从树顶上弹起,掠到火狐身旁,举剑护在她身前。
乱尘看不清普净,四周一片五彩煞亮,他只看见普净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把长剑。剑的金芒在一片光亮里悠悠晃着,像一片仲夏午时的阳光。
倒是左慈安然一些,畅声喊道:“不知是哪方的道兄,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但乱尘明显的听出他师父话里的中气不足,似乎是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到来般。
那笑声骤然而止,一个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好极,好极,原来你们四人皆在此处,免去我等再去找寻,今日就将你们一同带回天界,听候处置。”他口中满是欣然之意,更透着一股翩翩漠然的豪情,和着山谷间尚回响不停的啸声,更增添左慈心中压抑之气。
左慈勉强一笑,道:“我等已经有意归隐山林、不问世间之事,为何道兄苦苦纠缠不肯放过?”乱尘本就对左慈满是敬畏,又听那人如此出言不逊,自然有气,加之那人的语调似远似近飘忽难定,听得他心内极不舒服、烦闷欲呕,直听到左慈蔼穆的声音,方蓦然从不快中暂且脱出身来。
“原来如此!”那个怪异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地道:“那我先要恭喜道兄已跳出五行、得脱凡尘。既然道兄已能超脱于世,想必那生死亦也置身事外了?”左慈朗声大笑:“出世又如何?入世又如何?拭去蒙尘心境,便知二者原无分别。”
来人装模作样地失声惊呼道:“左慈道兄真不愧是南华老仙足下高徒,连修为也高出我等不止一筹,在下且先领教了。”
“你!”普净显然气不过,举剑正要往他声音处飞去,却被左慈拦住。左慈眼中精光一闪,道:“四象有五灵,天门麒麟耀珲,东海青龙孟章,西凉白虎监兵,北寒玄武执明,南火朱雀陵光,阁下是哪一位?”来人谦笑道:“道兄果然法眼如炬,在下麒麟耀珲,忝居师门五人首位。”
笑声之中,空中的五彩亮光倏然弹到左慈身前几丈处,光团一字排开,渐渐凝成人型。异光大盛之后,现出他们五人。为首拱手浅笑的正是方才说话的耀珲。虽是同为修道之人,但左慈与普净二人常年坳居于南华老仙处,虽是有所耳闻倒是不认得他们,眼下第一次见耀珲,虽为敌对,但还在心中为他的气势暗喝一声彩。看他不过三十出头,身材高大、体魄完美,给人以魁梧的感觉;乌黑的头发结成发髻,随随便便地披在肩头,说不出的飘逸俊朗;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最显眼的,便是那高挺笔直的鼻梁上嵌着的一对默然萦绕的眸子;宽大的白衣随风起伏,更衬出硬朗的身形从容自若,端如峻岳,气概卓越不凡。虽是静立原地,却给人一种勃然欲发的生机,似是随时要冲天而起,令人不由心生敬服……初见耀珲,左慈与普净心头同时涌上一句话: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再观他身旁静站的三人,年纪相仿,皆是气宇轩昂之辈。乱尘先前在邪马台国得孟章所化青龙逆鳞,又与他畅谈一番,自然较为熟识,而另外的二人与方才在凉亭中所见的甚像,他三人虽是年轻模样,但乱尘还是一一认了出来。
倒是孟章身旁的那女子,乱尘却是不认识,又想其他人已经按左慈方才所说的五大神兽对号入座,便猜那女子是镇守南方炽炎之地的朱雀陵光。但见一张粉嫩若花的俏面含笑望着左慈,鼻翼微皱,朱唇轻张,两排洁白的牙齿轻咬着舌尖,腮旁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眉目间满是一种似是调侃似是讥讽的笑意,由乱尘这种不近女色之人眼中望去,也是显得娇艳不可方物,其嫣红殊容怕也不输于眼前的冰狐姐妹二人。只可惜的是,于世间传闻之中她却是脾气暴躁之人,这一点,又是与火狐不相上下。只听她冷哼一声:“我道普净师兄怎么会大开杀戒,屠灭雪妖上下老小一千余口,原来是因为这么个为祸人间的狐狸精。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