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们推开了最后一扇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夹杂着一种他从未闻过的香气,一股脑钻进乱尘的鼻子里,寞影虽然没说,但他凭直觉知道就是这里了,不禁打个激灵。
寞影默默转过身去,将方才那扇推开的门掩好了。乱尘只听见他愈行愈远的沙沙脚步声。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寞影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仿佛在看刚才他掩上的门,又仿佛在看门之后不知所然的乱尘,渐渐地,从他那枯干的眼窝里,流出两滴浊泪来,缓缓淌过他皱纹密布的脸,落在地上。
乱尘四下环顾,落漠的阳光透过头顶天窗上稀稀朗朗的窗棱斜照下来,给房里的东西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地上并没有铺砖板之类的物事,只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泥洼地,靠墙的地方摆着张简陋的长方卧榻,塌上蜷身睡着一个女子,由于盖着被子背对着乱尘,房内的光线又不甚明,乱尘也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只是看出她似重伤初遇的样子。
倒是那女子脑后的一个绛红色木头方枕引起了乱尘的注意,那枕上刻着的是一片接天的莲叶——这是师父左慈的睡枕!幼年在常山之时,左慈总是把它当宝贝一样看待,那个时侯,乱尘经常看到左慈痴痴地望着这个方枕,故而对它十分眼熟。心中暗暗思忖:既然这是师父的梦,而那女子又枕着这个不同寻常的方枕,想来和师父有着莫大的关系,又联想到那凉亭内执明所言百年之前的那桩旧事,估计她便是师父所爱的那个冰狐。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除了那方卧榻外,只有一个小桌,桌上空无一物,并没有寻常人家必放的茶壶瓷器之类。乱尘扭过身来,原先寞影带他来的那扇门已经消失不见,惟独一张黝黑的墙。由于光线不好,待得乱尘走近了,他这才发现是一张色彩很淡的老子像,画正对着掩着的侧门,画里的老子如同寻常的一样,凸头驼背,阔鼻长髯,倒坐在青牛上,青眼斜视,似笑非笑。
“水,水,水……”床上那女子似乎醒了,嘴中嗫嚅着要喝水,乱尘正要出门去寻水,侧门却突然打开了,屋外的阳光顿时打入房内,一时间乱尘也无法适应这光亮,眼睛也只能微眯着,只瞧见一个白茫茫的影子捧着个荷叶一样的东西疾步走进房子,而门口处似乎还站着一名少女,但只是注视着屋内的那女子,却不进来。
待得乱尘适应了这光线,适才发现自己如同一个透明人般,进来的那男子从身体里如同空气般穿过,再仔细看那男子,虽说生得不是甚为英俊,但眉目之中隐有沉稳厚重之意,一眼看去,有如仙家之骨,超脱于尘世。乱尘再仔细辨认一番,越看越觉得他甚像师父左慈,但左慈的右眼是瞎的,右脚也瘸了好多年的样子,难道……
“谢谢……道兄了。”只听那女子柔柔谢道,言语中却有古波不惊的动人风楚,可谓是消魂蚀骨一般的嘤嘤燕语。
由这句乱尘这才确定他们的身份,而自己一定是被送到了百年之前那场大战的前夕,他竟面对的是是哽咽左慈一生的悲剧!
乱尘的目光转向那女子,如此沉重心情之下也不由为她的容貌暗喝一声彩。那少女已经只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明眸皓齿、淡素蛾眉,头上只斜斜插着一根火红的木钗,披露出一头乌黑似云的秀发,身着火红宽袖长裙,上绣点点的绿色印花,勾勒出修长纤细的腰身,再衬着娇嫩白皙的肌肤,更是显得婀娜多姿,艳光照人,举手投足间更是不经意流露出一种难以描绘的风韵,而最令人侧目的尚不是她那清妍绝俗的相貌,却是他似生而就有的那种淡淡的幽雅,若不是事先知道她是狐类,反让人以为是偷下凡间的仙子一般。
乱尘不好女色,虽见到眼前这女子令人吃惊的美丽,只是一怔,浑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见她目光不时飘向门口立着那少女,然后又是一阵低头慨叹,似是有何心事一般。乱尘心生好奇,转过身走到门口少女面前停住,看她的年龄不过十七八岁,却是生得粉状玉琢般娇俏,恬淡的弯眉,清冷的杏眼,细巧的脸庞,挺秀的鼻子,嫣红的两腮……这些似是绝不搭配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似是冷傲、似是痛楚、似是忧郁、又似是倔强的惊艳!乱尘见她长得与师父身旁的冰狐有七分相象,猜她便是师伯普净所爱之人——火狐。
火狐见她姐姐有意的偷偷瞥着她,念到自己不顾手足之情将姐姐经脉尽数震碎,心中自责之意愈甚,虽然冰狐并不责怪于她,但她终究放不开这一桩心结,转过身去,轻轻地掩上门。
屋内只剩下左慈二人,却听冰狐长叹一声,道:“我于她并无半点责怪之意,她杀我无非也是为我们狐妖一族的将来,怎耐世事弄人,我俩亲生姐妹却不能直面一言……”她的声音若出谷黄莺般清脆娇柔,似是江南口音,语气间更是带着一种软软的糯音,十分好听。
左慈安慰她道:“你且不要太过担心,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四人一同前去见你族中长老,道明我二人归隐之意,他们应该不会再难为你们姐妹。”冰狐道:“但愿如此。”
二人似是无话说一般默然,左慈只是盯着冰狐看,惹得冰狐脸颊渐生绯红,气氛于无言之中袅起缠绵之色。
“冰儿。”左慈还是打破了这无言的缠绵,“恩?”冰狐只是低着头,柔声的应了一句。
“等你妹妹的事情了结了,你要去哪里?”左慈试探地问道。冰狐似是不知左慈的用意,双目无神地道:“天下之大,应该会有我容身之处。”
左慈道:“你可愿意和我回到这里,我奏萧、你跳舞,过一番神仙眷属的平淡日子么?”他终于按捺不住,拉过冰狐玉手,冰狐只是稍稍一颤,并没有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微微点了点头,将臻首埋得更低了。左慈自然十分高兴,将她揽入怀中,眼中萤然有泪。
而此时的乱尘心中,却是不再平静,只道自己也羡慕此般逍遥的生活,可天终不遂人愿,自己永远失了这个机会。而师父纵使两情相悦,上天却要生生拆散,转眼过后伊人将是香销玉殒、魂飞千里,只恨老天无眼。乱尘抹去眼角的泪水,又望了一眼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左慈二人,穿出了屋子。
刚出得屋子,只觉和风徐徐,云烟缭绕,一道阳光破雾而来,在空中折射出七彩光华,令人目眩神迷。屋外是一片阔达数百步的平地,平地之外,便是延绵不绝的山脉。晓风山雾中,群山更是显得空旷悠远,乍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随意而就的道路或深或浅的纵横于璎璎山簏之间,两边缀以散乱的苍松绿草,鸟鸣声不绝于耳,真为隔世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