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凌光祖是江湖奇才,可惜他被迫卷入了政治中。政治是最肮脏的,也是最残酷的,他的残酷程度超过江湖几百倍。即使师父凌光祖这样绝顶聪明的人,也难以逃脱政治谋杀。
豹子点燃了篝火,火焰摇曳着,欢快地舔舐着柴禾,窑洞里变得非常温暖。
我对豹子和瞎子说:“我出去刨几窝红薯,烤红薯非常美味。”
瞎子满意地笑着,用舌头舔着嘴巴,他说:“我跟你去吧,你不知道哪里有红薯地。”我看出来了,瞎子以前肯定没少干过偷红薯吃的事情。
豹子说:“二弟你留在山洞里吧,我和呆狗去,我们去去就来。从这里向北三里远,有一大片红薯地,是不是?”
瞎子嘿嘿笑着说:“是的,是的,那里的红薯又干又面。”我又看出来了,瞎子肯定也偷过那里的红薯。红薯品种很多,干面红薯是红薯中的上品。干是没有水分,面是味道醇美,这种红薯蒸熟了以后,表皮会裂开一道或两道纵向的缝隙,瓤子从外到里,颜色逐渐变浅,最里面是纯白色的芯子。蒸起来吃,已经很好吃了;如果再烤起来吃,那更是人间美味。
我和豹子来到了山坡下,径直向北行走。黄河岸边的风畅通无阻地刮着,发出抖动细铁丝一样的声音,让我们感到有些寒冷。路上少有行人,仅有的几个拾粪老汉,也是裹紧棉衣,行色匆匆,他们肩膀上扛着拾粪铲,拾粪铲的后面挑着粪笼。
我们慢悠悠地走着,我问豹子:“上次我在黄河东岸听到评书人说到你的故事,那些都是真的?”
豹子说:“评书人咋说我的?”
我说:“他说你钻进了豹子窝里,用铁榔头敲死了一窝豹子。”
豹子哈哈笑着说:“这些评书的真会乱说,哪里有这种事情。那头豹子被我刺瞎了一只眼睛,在山路上跑得飞快,我哪里追得上。不过,评书的说用铁榔头敲死豹子,这都是真的。你别看豹子在外面威风八面,可是你要是追到它的窝里,它就吓得屁滚尿流,根本就不会反抗。”
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事情,就惊奇地问:“真是这样吗?”
豹子认真地说:“真是这样的。古人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要真的进入了老虎的洞穴,老虎也吓得不敢反抗。再凶猛的东西,都有它软弱的一面。”
我们向北走了很远,一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人,寒风料峭,天地萧瑟,让人感到一股杀气。我们看到路边有一个铁匠铺。铁匠铺很简陋,用几片木板苫盖而成,透过木板缝隙,能够看到钢青色的天空。因为没有生意,炉火被沫煤盖住了,沫煤上飘忽着一缕青烟,铁匠师傅坐在门后的小板凳上,抱着膝盖打盹。
铁匠师傅白发苍苍,皮肤黝黑,但是看起来很结实。我们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我打了一声招呼:“师傅,忙着呢。”
铁匠师傅站起身来,他的皮围裙千疮百孔,那是被飞溅而起的炭火和烧红的铁屑烤成了这样。他对我们摆摆手说:“忙个啥呀,冬天就没球生意。”
铁匠师傅操着一口河南话。河南地处中原,历朝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四面受敌,战火连绵,所以河南人的命运很苦难,生活很枯焦。河南贫瘠的土地无法养活这么多人,有点手艺的,就不得不背井离乡,出外逃生。铁匠、瓦匠、木匠、泥水匠、裱糊匠、补锅匠、粉刷匠……甚至耍猴的、杂耍的、唱戏的、卖艺的……独身一人出门的,就当了上门女婿,受尽冷眼和讥诮;拖家带口的,就在远离村庄的地方,随便找个落脚之地,艰难度日。能活下去,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直到今天还是这样。后来我听人说,河南是中国的吉普赛人。
我问铁匠师傅:“娃娃们都去了哪里?”
铁匠师傅说:“出去给人揽活了,只要能吃饱肚子就中。屋里少一口人,就少一张嘴。”河南人把“好”叫“中”。
我们正在聊天,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嚎叫,我知道,那是狼的叫声。
我惊讶地问:“大白天,狼也敢出来?”
铁匠师傅打量着我们说:“你们是外地人吧。”
我说:“刚来这里。”
铁匠师傅说:“怪不得,你们还不知道吧,十多天前,这里来了一群狼,总是结队出行,见到单个的行人,就扑上去咬。”
豹子说:“怪不得一路上看不到人影,原来这里有狼群啊。”
铁匠师傅点点头,顿了顿,他向东指着说:“东庄村有一个娃叫多狗,有一天和一群娃娃在村口玩泥巴,那时候刚刚下了一场透雨,有一只狼就来到了村口,娃娃们把狼当成狗,都没有跑,谁会想到狼大白天跑出来吃人啊。那只狼跑过来,叼住多狗的脖子,一抡就背到了背上,然后跑远了。娃娃们看到狼把多狗叼走了,就跑回村子里喊:‘狗把多狗叼走了,狗把多狗叼走了。’人们拿着铁叉锄头,跑出家门,前去追赶。你想想,狗怎么会把娃娃叼走呢?大人们一听,就知道是狼……”
我着急地问:“把多狗救下了吗?”
铁匠师傅说:“怎么可能救下呢?狼跑得多快,一眨眼就跑得没影了。那么多人追赶,也没有赶上。第三天,几十里外的南郭村,有一个老太太去打麦场拔柴禾,准备烧炕。扒开柴禾一看,看到里面有半截腿,老太太吓得一跤跌倒,半天动不了。人们赶过来一看,那条半截人腿,是多狗的。”
我吸了一口冷气说:“太残忍了。”
铁匠师傅指着西面说:“西庄村有一个娃叫关民,还是个吃奶娃。娃夜晚哭着要吃馍馍,他爹没在家,他娘在家。他娘端着菜油灯,去灶房给娃拿馍馍。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狼跑进了房子里,把娃叼走了。他娘端着煤油灯回到房子,看到炕上没有娃,就大声喊叫。左邻右舍跑过来,叩响了院门,关民娘打开院门,说娃不见了。大家就重新关上院门,在院子里找娃。找到最后,看到院墙下面的柴禾堆上有关民一只鞋,狼叼着关民,从柴禾堆上跑出去了。”
远处又响起了狼的嚎叫,铁匠师傅说:“而今狼胆子越来越大,不但大白天出动,还大白天伤人。北湖村一个女人,骑着毛驴,从娘家回来,被狼群围住了,毛驴吓跑了,女人被狼吃了。”
我和豹子对望一眼,我们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相同的内容:剿灭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