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赛哥都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躲在里面静静地观察动静。
这两个人躺了一会儿,又勉强挣扎着爬起来,一个说:“看看寺庙里,能不能找到一点吃的?”
另一个说:“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会有吃的?”
前一个说:“没有吃的,难道我们活活饿死在这里不成?情报咋能送到呢?”
他们说到了情报,我心中一惊,这两个人一定是军人,或者是军队里的情报员。他们要送什么情报呢?情报一定很紧急,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跑得这么累。
后一个说:“你说日本人会不会打大同?日本人不是都去了北平那边了吗?怎么又会来大同呢?”
前一个说:“既然上线都这样说了,那么就说明情报没有错误。日本人肯定要分兵攻打大同了,这个情报十万火急,要赶紧送给傅司令。”
后一个说:“那你在这里等等,我看看寺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他们既然是情报员,而且带的是这么重要的情报,一定不愿意被人偷听。他们身上肯定有枪,要是他们发现了我们,肯定认为我们偷听到了情报,说不定会干掉我们的。我和赛哥紧紧贴着弥勒佛的大肚子,连大气也不敢喘。
有脚步声在大殿里转了一圈,然后有一个声音说:“没有什么吃的,我再去外面看看。”那个人一出去,大殿里剩下的这个人,立即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过了一会儿,出去的那个人又回来了,我听见他欢天喜地地说:“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你看,这么大一堆野葡萄。”
大殿里立即响起了香甜的咀嚼声。我在寺庙里出出进进,都没有看到葡萄藤,不知道他们找到的野葡萄是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大殿里响起了呻*声,先是一个人呻*,接着两个人一起呻*,呻*声越来越大,到后来就高呼救命。我和赛哥面面相觑,我们冲出了弥勒佛的肚子,来到了大殿里。
大殿的地面上,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在地上打滚,他们的嘴角流着白沫,别在腰间的手枪露了出来。我看到地面还有几粒他们吃剩的东西,那哪里是野葡萄啊,那是野蓖麻。我在小时候,长工就经常告诉说,野蓖麻不能吃,吃了会中毒。
面对这两个中毒的便衣,我们束手无策。
寺庙外,两匹马在嘶声鸣叫,他们好像也意识到了危险。我说:“只要找到村子,就一定能够找到郎中。”
我们抬着其中的一个,把他搭在马鞍上,像搭着一口袋包谷,可是,因为疼痛难忍,他一扭身,就从马背上跌下来了。我们又把他抬上马背,他有从马上滚下来。
赛哥看到没有办法了,就喊道:“呆狗,你快去找郎中,让郎中骑着马过来。”
我骑着一匹马,手中牵着一匹马,飞也似地跑下山坡。
跑下了山坡,我才意识到跑错了路,如果从山坡的那面下山,就能够找到昨晚那座村庄。那座村庄有几十户人,应该就有郎中的;即使没有郎中,他们也会告诉我哪座村庄里有郎中。那时候的北方农村,郎中很少,往往一个郎中要管周围好几个村庄。
马跑出了一身汗水,我也急出了一身汗水,可是视线里还是没有一个村庄。这可怎么办?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去找山坡那面的村庄。
就在这时候,在遥远的地平线边,我看到有一个人露出来了。
那时候,阳光从云层里露出来,像瀑布一样,落在旷野上,视线里的一切都披着一层金光,那个人也披着一层金光。
只要有人就好办,就能够打听到郎中居住的地方。我打马迎着那个人跑过去,快要跑到跟前的时候,我有些失望了。那个人骑着一匹蹇驴,腰间挂着一个葫芦,他好像睡着了一样,一颗白发蓬松的头颅,随着毛驴而一抖一抖。他肯定也是一个赶路人,附近的人只会用毛驴拉车,而不会骑在毛驴的身上。
我骑马跑到那个人的跟前,那个人抬起头颅,我看到他应该也不算老,皮肤红润,眼睛明亮。我问他:“大爷,你知道哪里有郎中?”
他问:“你找郎中干什么?”
我说:“我有两个朋友中毒了,我要找郎中瞧瞧。”
他问:“在哪里?“
我指指山坡说:“在那上面。”
他说:“我去瞧瞧。”
他从驴背上骗腿而下,从我手中躲过了马缰绳,踩着马镫,一跃而上,他动作敏捷,丝毫也不像一个老态龙钟的人。我看着他,内心狐疑。我觉得他不像郎中,因为郎中出门都背着药箱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药材。郎中从你的身边走过去,你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可是,这个人,咋看咋不像。
我问:“你是郎中?”
他说:“就算是吧。”
他说完后,就调转马头向后面跑去,那头蹇驴似乎很通人性,跟在那匹马的后面也跑走了。我想了想,也调转马头跟上去。这里一片空旷,一个人没有。他说他是郎中,那就权当他是郎中吧。
我看着他满头白发的背影,想起了一种叫做白头翁的鸟。
我们来到山顶上的那座寺庙时,两匹马已经累趴下了,它们前脚伏在地上,后腿颤抖着,唾沫和汗珠一滴一滴滴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个湿漉漉的小坑。
白头翁从马背上跳下来,和我跑进了寺庙。寺庙的院子里,那两个中毒的人已经无力扭动了,他们像煮熟的虾米一样浑身赤红,眼睛里露出垂死挣扎的神色。
白头翁看着地上的野蓖麻,已经明白了一切。他背过身去,在胸脯上搓一搓,搓出了两疙瘩垢甲,垢甲和汗水搅拌,就变成了药丸大小的黑色泥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