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巴老头向屋子里的人介绍三师叔,那些人放下酒杯,全部站了起来,神情恭敬地向着三师叔抱拳行礼,三师叔也抱拳还礼。干巴老头将三师叔和我让坐在酒桌边,恭恭敬敬地和我们碰了三杯酒。
酒桌上的菜肴非常丰富,山珍野味,时鲜蔬菜,摆了满满一桌子,我今天才吃了一顿饭,来到这里,就拿起筷子,嘴巴里品尝着各种美味,耳朵里听着三师叔和他们说话。
干巴老头问三师叔遇到什么困难,他说只要用钱,三师叔要多少,他给多少。
三师叔说:“非也,我这位师侄在嘉峪关做了一个案子,现在嘉峪关的人找来了。”
干巴老头问:“来了多少人?”
三师叔:“一个人。”
干巴老头说:“干脆派个孩儿,一箭射穿了他,一刀捅翻了他。”
三师叔说:“此人不是鹰爪孙,是吃搁念的。他没有对我们放暗箭,我也不对他放暗箭。此人向我当面提出要人,要带走师侄,说明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我不愿伤他性命,只想让他知难而退。”
干巴老头说:“探花郎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这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听你的。”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纷纷表态,说愿意听三师叔的。
三师叔说:“我这里写有一封信,内容只有八个字:黄金百两,君请速回。请师傅派一个妙手空空儿,把这百两黄金和这封书信,送到此人的房间里,但不要让他得知。”三师叔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放在了桌子上。
干巴老头问:“此人住在何处?”
三师叔说:“不知道。”
干巴老头又问:“此人相貌有何特点?”
三师叔说:“没特点。”
干巴老头又问:“此人有何嗜好?”
三师叔说:“不清楚。”
干巴老头又问:“此人年龄几何?”
三师叔说:“三十五岁左右,出家人打扮。”
干巴老头喊来黄胡子老荣,他说:“速速告诉李小六,让他查查地盘上今天有哪些生面孔,都住在哪里?”
黄胡子老荣答应一声出去了,干巴老头给三师叔的酒杯里斟满酒,说:“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响起了密如骤雨的马蹄声,房间里的人都凝神倾听,少顷又接着喝酒。房门被推开了,一个满面尘灰的人走了进来,他一走进来,我就闻到一股泥土味。我想他可能就是李小六吧。
干巴老头问:“李小六,打听到什么情况?”他果然是李小六。
李小六说:“查过了所有客栈、寺庙、街角、茶馆、饭馆,生面孔共有二十八人,其中男子二十七名,女子一名。老者小孩七名,青壮年二十一名。”
我突然想起来了,丽玛一个人住在客栈里,急忙问道:“那个女子怎么样了?”
李小六说:“听店家说,那名女子说波斯语,黑纱蒙面,一进入客栈,就关门锁户,没有再走出一步。因为是妇道人家,我们没有敲门进入。”
我松了一口气。
干巴老头说:“说说这二十一名青壮年的情况。”
李小六说:“此二十一名青壮年,客栈住宿八人,寺庙住宿六人,另七人散住各处。”
干巴老头又问:“有无出家人?”
李小六说:“没有。”
我感到些许失望,看着三师叔,但是三师叔不动声色,我想他肯定有办法。
干巴老头又说:“速速告知杨老八,查明哪座村子里有人借宿,尤其是出家人。”
李小六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老荣遍布各处,他们在这一带长期经营,这一带的一草一木他们都了如指掌,用今天的话来说,他们对自己的地盘进行了网格状管理,任何一张生面孔,都逃不脱他们的眼睛。
李小六出去后,大家继续喝酒。
又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又响起了马蹄声,房门被推开,一股烟草味扑鼻而来,刺激得我直想打喷嚏。灯光下,我看到这次走进的是一个身体壮实的老头。他可能就是杨老八。
干巴老头问:“杨老八,什么情况?”
杨老八说:“今晚借宿的共有七人,其中有一个人道士打扮,住在秦家岭。”
我站了起来,终于打听到了老念的下落。可是,扭头看到三师叔和干巴老头都坐着,又羞赧地坐了下去。久历江湖的人,都能沉得住气,喜怒不形于色,而我总是做不到这一点。做不到这一点,就甭想做江湖老大。
干巴老头问:“他怎么会住在秦家岭?”
杨老八说:“秦家岭有一个人叫秦二蛋,此前和响马有联系,这几年不知什么原因,再无响马来往。但是偶尔会有单个行人借宿,这些行人都是吃隔念的。”
干巴老头说:“是了,就是这个人了。”
三师叔也说:“就是这个人。”
打听到了老念的住处后,干巴老头连酒也不喝了,他要亲自出马,三师叔拦住说:“这种事情,派个孩儿就可以了,哪里能烦您老亲自出马?”
干巴老头说:“探花郎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我必须亲自出马。”
干巴老头安排我们住宿,说我们不需要等他回来,他自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干巴老头临出门的时候,嘴里噙了一粒冰薄荷。我知道这是为了掩盖嘴里的酒味。
我躺在土炕上,听到马蹄声渐离渐远,干巴老头离开了。
我睡醒后,看到天色已经大亮,通过窗棂望出去,看到外面是几棵树木。一只鸟雀嘴里叼着一只虫子,站在树枝上,晃晃悠悠;另一只鸟雀飞过来,落在另一棵树上,对着这只叼着虫子的鸟叫喳喳;而在更远处,还停着一只鸟,贪婪地望着这边。
过了一会儿,第二只鸟飞过来,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向,抢走了第一只鸟口中的虫子;第一只鸟气急败坏,追赶第二只鸟,而蓄势已久的第三只鸟也加入了战团,又从第二只鸟的口中抢走了虫子。三只小鸟早空中展开了一番激战,杀得翎毛乱飞,而他们争来抢去,只是为了一只虫子。
我突然想到,人类又何尝不是这样?我看到这三只小鸟在抢夺一只虫子,感到可笑;而再过几十年后,后人们看到我们在江湖上争来抢去,是不是也感到好笑?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然而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够看穿这一切?能看穿的,就是圣人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圣人,剩下的都是俗人。尤其是在当今社会,圣人都被饿死了,剩下的俗人,为了金钱抢得头破血流,身败名裂。
干巴老头早就回来了,他和三师叔坐在客厅里说话。他们看到我起床了,就准备开饭。
饭菜非常丰盛,摆了满满一桌,有一个女佣人端着盘子在房间里出出进进,我想,这里可能是干巴老头的家。
吃完饭后,我鼓足勇气问干巴老头:“那个波斯女子啥都好吗?”
干巴老头说:“探花郎都告诉我了,那是侄儿媳妇,我已经派人给她送去吃的,猪肉她不吃,我就让佣人做了牛羊肉送过去,你放心,在我的地盘上,出不了任何事情。”
干巴老头的地盘,大小相当于一个县域。县域之内,最高官员是县长;而在地下江湖,一切都要听从干巴老头。干巴老头的权利,甚至比县长还大,县长有时候都得听命于他。县长为官一任,将地皮刮走一层后,就去异地赴任。而干巴老头在这里经营了几十年,树大根深,他的影响力比县长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世界分为三种:江湖、官场、民间。官场从民间搜刮钱财,江湖让官场吐出赃物,民间从江湖得到益处。这个国家几千年来都是这样循环的。江湖,无论是江相派、盗窃行,还是响马帮,从来都只取贪官富商,不劫穷苦百姓。江湖有道,官场无道。世界上最无耻的,莫过于官场,而更无耻的是,官场为了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总是将江湖诬蔑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其实,无恶不作的才正是官场,他们没有明火执仗地杀人放火,但是一个个残害百姓的政策,让无数的家庭坠入赤贫,沦为他们的奴隶,他们比杀人放火造成的危害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