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绺长须用嘲笑的眼睛望着我,我知道他在洋洋得意地认为,我当初没有认出他是谁。我以为他是江湖老荣,其实不是的,他是江湖响马。
能够和铁柱铁栓对上暗号的,只会是响马。
三绺长须看着我,又看着丽玛,他戏谑地说:“走的时候,你是孤身一人,回来的时候,就带上了漂亮妞,你是怎么把人家黄花闺女骗上床的。”
我看着丽玛,丽玛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她用无辜而纯净的眼睛看着这里的所有人。
铁栓在一边嫉妒地说:“狗日的呆狗,把这么漂亮的女人弄上手了,你有啥本事?”我知道铁栓一路上都在偷偷打量丽玛,他的眼睛能够喷出火来。但是,我知道铁栓和三师叔、小眼睛都不一样;三师叔看上的女人,一定要弄上床;小眼睛看上的女人,就总在动花花肠子;而铁栓看上了哪个女人,也只是多看几眼罢了。
铁柱对铁栓说:“话不能这么说,呆狗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功夫可能不如你,但是在别的地方远远胜过你,要不,豹子能够看上他?”
自从上次豹子与瘦子比武,不分高低;喝酒,平分秋色,响马里从上到下,都对豹子极为敬重。
我不想再让他们谈论丽玛,于是转化话题说:“不扯这些了,说正经事。”
铁柱向三绺长须介绍了念家亲的情形,三绺长须气得胡须直抖动。他说:“当初要不是我,这些骆驼客早就被人灭了。”
铁栓问:“你见过这些骆驼客?”
三绺长须说:“当然见过了,在盐池的时候,他们上了江湖老月的当,去和人家比武,人家趁虚而入,差点劫走了他们的镖。要不是我们及时出手,他们早就脑袋搬家了。”
哦,我想起来了,花面狸说那天我们和江湖老月比武的时候,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江湖老月攻打堆放镖车的大院,老当家的被人家砍死了。后来,来了几个骑马的人,拿着鞭炮到处乱扔,赶跑了江湖老月。
真想不到,当初扔鞭炮的,居然是三绺长须他们。可是,他们为什么又要解救骆驼客呢?骆驼客不是他们的仇人吗?他们不是瘦子派来跟踪骆驼客的吗?
我想不明白,想要问他,又感觉不合时宜。
三绺长须对身后一个人说:“快向大本营报信,让做好准备,干掉这伙骆驼客。”
那个人跑上了半山腰,然后,一只白色的鹰隼飞上了蓝蓝的天空。
我知道,鹰隼这是去报信了,一场大战即将来临。我想给他们说,如果真的打起来,一定不要伤害豹子和光头。豹子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光头也是条表里如一的汉子。最好是能够找到杀害瘦子孩子和念家亲的凶手,冤有头,债有主,不要让光头他们背黑锅。但是又想到我即使说了,也是白说,他们不会听我的。于是,作罢。
实际上,凶手到底是不是光头他们,我现在还拿不准。按照箭镞上的字迹来说,是龙威镖局,按照念家亲临死前保持的证据来说,也应该是龙威镖局;可是,我又觉得光头他们不是这样的人,经过这大半年的朝夕相处,我觉得他们这些骆驼客都是响当当的好汉,不会做这么下作的事情。
然而,光头他们不做,难道别人就不做?比如朝天鼻这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比如那天和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对朝天鼻极尽奉承的那些喽啰。
我对铁柱说:“凶手可能是龙威镖局的人,但是龙威标记也有好人,你们一定要区别对待……”
铁柱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你放心,我们恩怨分明,只找出凶手,不会为难镖局别的人。”
我说:“豹子和光头都不错,还有小眼睛,很讲义气,都是好汉。”
铁栓一听到我说小眼睛,立即就有了怒气,他说:“你是说小眼睛,就长得那个**样,还是好汉?”
我知道铁栓还在为上次喝酒的事情,对受了小眼睛的奚落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小眼睛长得确实不好看,但怎么说也比你铁栓长得好看。
我说:“人谁都有缺点,小眼睛的缺点就是急躁,爱面子,其实人还挺不错的。”
铁栓说:“不错个屁,上一次要不是看到你和豹子在跟前,我早就打他一个狗啃地。”
铁栓也是一个好吹牛的家伙,小眼睛再不济,也是一条功夫不错的好手,就凭你铁栓,就能把他打个狗啃地,你也太能吹牛了。
我本来也想奚落铁栓几句,心想算了,他们三个人,而我们两个人,要是吵翻了,我们也占不到便宜。
铁柱对铁栓说:“你怎么总是和小眼睛过不去,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行走江湖,不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走江湖得靠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说:“以后,真相在没有弄明白前,你不能和龙威镖局的任何人动手。”
听到铁柱这样说,我就略微有些放心了。
我们一路向东行走,天气越来越凉,树叶渐渐变黄,又渐渐飘落,刚开始,天空中还有大雁飞过,后来,天空中再也见不到飞鸟的翅膀。落光了叶子的树枝,瑟缩成一团,衰草连天,望断天涯,让人心生出无限苍凉。
因为没有草料吃,我从西域骑回来的马也迅速瘦了下去,他本来就不是一匹能够奔跑的战马,他只是一匹普通的仅能拉车的马。终于有一天,这匹马倒毙不起。此后,我和丽玛只能一路步行。总想着到下一个村庄,买上一匹马。但一直没有买到,那些马都是冷血马,要是和铁柱他们的温血马走在一起,只会拖了他们的后腿。
有一天夜晚,我们住在一处破窑洞里,风呼呼地从外面灌进来。我让丽玛睡在外面,我睡在了里面,用身体给他阻挡了呼啸的寒风。早晨起来,丽玛突然头晕目眩,口干舌燥,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我的手掌放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到火烧火燎。天气渐渐寒冷,秋天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而丽玛还穿着夏天的薄纱。我们都是皮粗肉厚、行走江湖多年的人,江湖的风浪早就在我们的身上吹出了一层老茧,而金枝玉叶的丽玛还不能适应这种剧烈变换的气候。
我让铁柱他们先走,我等到丽玛病情好转后,就追赶他们。
然而,丽玛高烧很离开,她一直在说胡话。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放眼望去,四外都是黄乎乎的一片,阴沉的天空是黄色的,收割完庄稼的地面是黄色,落光了树叶的山坡是黄色的,干涸的河床是黄色的。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丽玛的身体恢复正常,只好抱紧她,嘴唇贴着她的前额,想让她的高烧传染给我,这样她的体温就正常了。
可是,没有用。
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把丽玛放在破窑里,用残缺不全的砖胚垒好窑门,我对她说:“你等等我,我去买药,很快就会回来的。”丽玛躺在地上没有动,我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沿着覆盖着一层风沙的小路,我发疯般地向前跑,想要找到药铺,可是,前面一片黄乎乎的山梁,连一棵像样的树木也看不到。我继续向前跑着,我相信只要有路,就一定有村庄。在广袤的西北,道路是连接村庄的桥梁,主要沿着一条路走,不停地走,就一定能够找到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