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连喝三大碗,然后大声说道:“我们这里,只有来了客人,就用就招待,有一次,我们村子里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吹牛皮说,他们走遍天下,和人对酒,没人有喝过他们。我说,我一个人对你们三个,每个三碗,你猜结果怎么样?”
我问:“怎么样?”
铁柱说:“三个人,每人喝了三大碗后,全都哭了,说这酒这么高的度数,哪里是酒啊,这是火。”
西北地寒,酒极烈,陕西出产的西凤酒在函谷关内很有名,老老少少都喜欢喝,而在函谷关外,没有人喝,就因为度数太高,外地人受不了。
我也连喝三大碗,然后说:“有一次,我和四个人对酒,他们喝一碗,我喝三碗,他们也都说自己喝遍天下无敌手,结果,几轮过后,我一点没事,他们中第一个爬在桌子上哭,第二个笑得差点岔气,第三个跪在地上对着我直喊救命,说他本来就不敢来,是他老婆逼着他来的,让我放过他。”
铁柱问:“第四个呢?”
我说:“大家都找不到第四个,找呀找呀,终于在墙角找到了,一看,他吓得瑟瑟发抖,发誓说,大哥我再也不敢和你斗酒了,谁要和你斗酒,谁就是王八。”
我偷眼看到豹子脸上微露喜色,瘦子和铁柱脸上露出愠色。
铁柱又在面前的海碗里倒满酒,一饮而尽,如是者三。他说:“有一次,我去了一个村子,和人喝酒,全村人都喝不过我,后来,他们牵来一头骆驼,我们用盆子干,它喝一盆子,我喝一盆子,你猜最后怎么着?”
我知道他在吹牛,就故意笑着问:“怎么着?”
铁柱说:“骆驼醉了,我啥事没有。”
大家知道他在吹牛,就一起爆发出笑声。
我说:“有一次,我也去了一个村子,全村人一看我,就不敢和我对酒,后来,他们牵来了三个东西,三个东西都穿着黑衣服,这么长,这么高。”我在地上比划着。
我一说到这里,豹子已经猜到了我又在夹枪带棒地骂瘦子他们,所以他的嘴角微微动着,因为瘦子他们都穿着黑色衣服。但是,瘦子他们都没有听出来。
铁柱问:“哦,后来呢?”
我说:“后来,我就和这三个东西对酒,它们喝了一瓮,我也喝了一瓮,它们喝醉了,我啥事没有的。”
小眼睛知道我在吹牛,就故意在旁边帮腔:“后来呢?这三个东西是啥?”
我连喝了三大海碗,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我把这三个喝醉了的东西装到马车上,准备拉回家,路过一个村子,我把这三个烂醉如泥的东西卸下来,准备送给人家,可是人家不要。我说,你们可以杀了吃,它们的肉很好吃。人家还是摆手不要,你知道为什么?”
铁柱问:“为什么?”
我说:“人家说,我们是回回,不要你送来的这三头猪。这三头猪尽管穿着黑衣服,装得人模狗样的,可他还是猪。”
这下,铁柱终于听懂了我说的是什么,他拍着桌子喊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海碗倾翻,酒液流下来,流在他的黑衣服上。
小眼睛哈哈大笑,他喝醉了,毫无顾忌。
瘦子看到铁柱在我的面前一再出丑,而且我神情没有多大变化,知道我能喝酒,而铁柱头上热汗淋漓,身上汗流浃背,脸色忽红忽白,知道铁柱再喝两碗就会醉倒。他上前说:“这位小兄弟不但酒量豪爽,人也豪爽,我们对喝。”
我还没有说话,豹子上前一步说:“兄弟,我们俩对喝才合适。”他指着我说:“这是我侄儿,我侄儿和我兄弟喝酒,没大没小,侄儿肯定放不开,放不开,就喝不好,喝不好就不如不喝。”
瘦子说:“好,那我们俩对喝。”
我退后几步,靠墙站立,肚子里翻江倒海,酒液像被围困的军队一样,左冲右突,寻隙突围。我咬紧牙关,把酒液逼回去。在这些响马的面前,绝对不能出丑。
我以前其实并不能喝酒,自从师祖被害,燕子被吃,我满腹的郁闷无处发泄,日日对酒浇愁,练出了好酒量。
豹子和瘦子已经喝开了。他们别喝酒边聊天,说得投机,喝得尽兴。
瘦子说:“我十岁那一年,村中的恶霸欺负我家,想要我家最好的一块地,我爹不答应,恶霸就牵着狗,天天蹲在我家门口,我爹一出门,他就放狗咬,我爹腿上被咬得全是伤。我爹问你为什么放狗咬人?恶霸说,狗要咬你,又不是我咬你,你找狗说理去。”
豹子说:“这个恶霸太可憎了。”
瘦子说:“我爹回来这么一说,我就决心杀了这条狗。村子里有个酿酒坊,每年小麦收割后,就开始酿酒。我去酿酒坊,要了一碗酒浆,把一块牛肉放进去,酒浆比烈酒的浓度还要高。这一天,我爹出门,我跟在后面,身上藏着一把杀猪刀和那块牛肉。恶霸一看到我爹,又放狗咬。我跟在后面,大声吆喝着,把牛肉丢给了狗。狗看到牛肉,就低下头去吃,吃完牛狗,就在原地打转,我趁机抽出杀猪刀,一刀捅进了狗肚子里。”
豹子说:“干得好。”
瘦子说:“杀了恶霸的狗,恶霸不答应,要让我爹给他赔狗。我爹没钱赔,他就要走了我家那块地。第一年,那块地里种的包谷,包谷快要成熟的时候,已经长了一人多高,我就天天藏在包谷地里,等恶霸过来。有一天,终于让我等着了。恶霸洋洋得意地来看他的包谷长得怎么样,我从后面一道捅翻了他,上山投了响马。”
豹子说:“兄弟有血性,干得好,大哥敬你一杯。”
两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瘦子说:“这个社会,早就烂到了根子上,你老老实实种田做工,还填不饱肚子;坑蒙拐骗,贪污勒索的,吃香喝辣。朝堂之上的大小官员,没一个是干净的,他们口口声声说为老百姓服务,其实都是为了钱,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你甭进来。哎,大哥你是怎么吃上这碗饭的?”
豹子说:“我父母以前在镇子上开了小饭馆,做点小生意,日子勉勉强强过得去,后来,保长经常在我家的小饭馆吃饭,吃完饭还不给钱,我爹上门要钱,被他们赶出家门。我那一年也是十岁,独自上门讨债,被他们的家丁打出。我咽不下这口恶气,就决心惩罚他们。有一天晚上,保长从我家小饭店出来,喝得醉醺醺的,我跟在后面,看他走进路边的茅房,我跟进去,把他推到了茅坑里。”
瘦子说:“推得好。”
豹子接着说:“茅坑里臭气熏天,保长被推进茅坑后,大喊大叫,我趁机溜了出去。可是,当时有人看到我跑出茅坑,就给保长说是我做的手脚,保长就把我爹娘抓起来,打得皮开肉绽,想要抓我,我逃走了。两个月后,我回来,才听说爹娘都死了。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偷偷溜到保长家,把他家的房门在外面插上,在房檐下堆满了柴草,把保长和他老婆烧死在里面。老家呆不住了,我就出来走江湖。”
瘦子说:“大哥干得好,兄弟敬你一杯。”
两人端起酒碗,又一饮而尽。
瘦子说:“兄弟敬仰大哥的武功,也敬仰大哥的人品,来,我先干三杯,三杯为敬。”瘦子连倒三海碗烈酒,三海碗都喝得滴酒不剩。
豹子说:“谢谢兄弟设下这个场子,让我们能够一醉方休,大哥也对兄弟的武功和为人敬佩得紧,一起喝。”豹子也连喝了三海碗。
他们两人说着,骂着,笑着,说得很投机,说到高兴处,就端起海碗狂喝。豹子的肚腹渐渐鼓起,瘦子的前襟也一片透湿。
瘦子说:“这个混账社会,你本本分分干活,不是累死,就是穷死。我也想三十亩地一头牛,婆娘娃娃热炕头,可是人家不让我过这种光景,今天是上门收税的,明天是上门收租的,辛辛苦苦挣两钱,都给了人家。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这时候再老老实实做顺民,就是孬种。大哥说你不是做镖师的,那是做哪个行当?”
豹子说:“我是做老荣的。”
瘦子说:“大哥,痛快。”
两个又连喝三倍。
豹子说:“盗亦有道,我做老荣,从来不盗取百姓钱财,只取贪官污吏和不法奸商的财物。”
瘦子也说:“是的,盗亦有道,我从来不为难普通百姓,只劫取不义之财,不义之财,人人得之。谁抢到了,就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