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围在这两头怪物的身边,纷纷猜想着这是什么动物。光头用脚尖拨拉着怪物,然后说:“这种怪物可能是鬼獒。”
“鬼獒?”大家都感到很惊讶,此前从没有人听到过这种动物的名字。
光头说:“这种怪物,我也只见过一次,那还是在二十年前,我刚刚开始走镖的时候,那一次,因为沙尘暴,我们迷路了,走到了阿拉善,有一户人家就养着这样一头怪物。我们看到这头怪物和三头蒙古牧羊犬撕咬,怪物全身都是血,蒙古牧羊犬死了一只,伤了两只。狗和狗咬架,也只是咬伤为止,而这种怪物把自己的同类咬死了,可见它有多凶残。这还没有完,怪物咬死了那只蒙古牧羊犬后,又吃了它。当时,在场的每个人看到那种血淋淋的场面,都感到害怕。”
小眼睛问:“后来呢?”
光头说:“我们问那个牧民,这是什么动物?牧民说,这是鬼獒。是西藏的藏獒和蒙古的牧羊犬杂交后的玩意。有一年,他带着自己家的牧羊犬去了青海,青海那种地方,遍地都是藏獒,就像草原上遍地都是牧羊犬一样。他从青海回来后,他家的牧羊犬就生出了这样一种怪物。他也不认识,就问寺庙里的喇嘛,喇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这种怪物叫做鬼獒,它比父母藏獒和牧羊犬都要凶猛,嗜血成性。后来,因为这头怪物太富攻击性,那个牧民就把它赶出去了。”
小眼睛说:“我们今天遇到的,是不是就是那只鬼獒的后代?刚才听到远处的一声嚎叫,让鬼獒撤出战场,会不会就是那只老鬼獒。”
光头说:“这里距离阿拉善也不远,顶多几百里。你说的这种情况,很有可能。”
鬼獒,这是我第一次才听说的这个名字。
太阳升上来了,小山包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我仔细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只鬼獒,看到它们面目丑陋,獠牙尖长,身体粗壮,四条腿短而有力,它们比寻常的狗都要大,寻常的狗哪里会是它们的对手。
光头说:“收拾行李,上路吧。”
我们赶着骆驼上路了。
光头一路都在督促着,让大家跟进了,不要掉队。后面有人走慢了,光头就骂骂咧咧地驱赶。
我们朝着西方,走出了很远,已经望不到小山包里。空中有两只小鸟飞过去,我扭头看着他们,突然发现,远远的后方,那群鬼獒一直跟踪着我们。
我对光头说:“鬼獒跟着我们。”
光头说:“我早就想到会跟着我们,戈壁滩上没有吃的,它们把我们当成了食物。”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光头不让大家掉队,要让大家跟紧点了。
鬼獒和我很多天前遇到的那群乞丐一样,它们对我们不即不离,不远不近,就那样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我们停下来做饭,它们也停下来,远远地观望我们。因为在戈壁滩上极度缺水,我们的碗都没有洗,到吃饭的时候,碗里就炸起了一层干皮,我们把这层干皮揭起来,丢在旷野上,然后用碗盛饭吃。
我们吃完饭后就离开了,走出了好远,我回头看到那些鬼獒在抢吃我们丢在地上的干皮。
戈壁滩上,寸草不上,几百里也没有人烟,干涸的沙土地面上,只有那些极度耐旱的昆虫才会爬过去。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种动物,都面临着极为严峻的生存挑战。
鬼獒一路跟着我们,是想把我们和骆驼当成它们充饥的食物。
远远地,我们看到了一片山峦,我们要从两座山的夹缝中走过,这是通往殷家集的必经之路,而两座山的夹缝,又是响马最喜欢出没的地方。
小眼睛提出来说,他愿意前去探路。
我说,我也愿意去。
在镖局的这些天里,小眼睛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简单而淳朴,性情本真,脾气急躁,但却值得交往。我们是镖局里年龄最好的两个人,也是关系最好的两个人。
光头只给了我们一头骆驼,他也只能给出一头骆驼。一天之内,两头骆驼都遭到惨死,而且两头骆驼都是被鬼獒吞吃了。那两头骆驼驮运的货物,就要加在别的骆驼的背上。
我们骑着那头骆驼,向前跑去,给驼队探路。如果山峰中真的埋伏有响马,是不会伤害我们的,我们身上没有货物,而且,伤害了我们,无疑就是给驼队通风报信,驼队看到前面有情况,肯定就会转身离开。
响马和镖师相依相存,响马要的是货物,镖师保的是货物,如果没有货物,响马是不会现身的。
我们走进了山谷中,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感到这里的地势确实非常险要,这里和我们在前面伏击三绺长须他们的一线天可以媲美。不同的是,一线天有很多花草树木,而这里是光秃秃的山岗。
我们在山谷中喊了两嗓子,听着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感到没有什么危险,就放慢脚步向前赶,手中牵着骆驼。高高的山峰上,有两只鸟在飞翔,一只追着一只,站在山岗上望去,看到那两只鸟就像蜜蜂一样渺小。
我们正走着,突然听到身边的一块巨石后传来了一声呵斥:“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我和小眼睛都停了下来,手中按着刀柄,望着声音发出的那个方向。
小眼睛高声喊道:“当家的辛苦。”
巨石后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了:“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我和小眼睛听到对方一遍遍重复这句话,就知道我们遇到的不是真正的响马。我在前面写到过,遇到真正的响马后,我们说:“当家的辛苦了。”响马就要回答:“掌柜的辛苦了。”我们又说:“当家的不容易啊。”响马不再说我们不容易,而是问:“哪家的?”我们回答:“小字号,张家口的。”我们说了自己镖局的名号,但是不能问响马的名号,你要是问了响马的名号,就免不了一通厮杀,响马会想:你问我们的名号干什么?想纠合官府来捉我们吗?
响马听见我们说是张家口的,就会继续问:“贵姓?”
我们就要如实相告:“姓邓,江湖人送外号光头,草字如来。”光头名叫邓如来。
响马问镖师,镖师必须如实回答,绝不能隐瞒,也绝不能乱说一气,否则,响马会认为你信不过他,免不了又是一场大战。
响马行走江湖,镖师也行走江湖,双方走的是一条线。响马在暗处,镖师在明处,响马对镖师摸得门儿清,而镖师对响马知之甚少。镖师在响马面前,是不敢说假话的。
响马和镖师一问一答,这是江湖上几百年,乃至上千年流传下来的一整套说辞。无论是做镖师,还是做响马,师父都会把这一套说辞传给徒弟。
而藏在巨石后面的人,到现在还不露面,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按照江湖上的那一整套说辞,却说什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明显是评书听多了,把评书里面的那一套,带到了现实江湖上。
所以,我和小眼睛一听,就知道这是伪响马。江湖黑话中把这种伪响马叫做“打杠子的”。
知道他们是打杠子的,我们毫不畏惧,我对着巨石故意说:“我口袋里只有十块银元,是给我老娘抓药看病的,你出来吧,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