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冬天,一家人围着火炉烤火,章公问他父亲:“爷老子,你说你后生时候,跟我来搞,哪个搞得赢?”章公父亲这时六十多了,平时身体不是很好,听了儿子的话,笑了笑,说:“你这几下硬柴功夫,还要我后生?而今我要把你搞成怎么样就搞成怎么样!”章公这人豪爽,他父亲也不古板,因而父子关系融洽。章公笑着对他父亲说:“爷老子,莫好高(吹牛),而今屋里那棺材都呀呀作响(按我们那说法,晚上棺材发出声音,预示着棺材的主人要死了,此处是玩笑话),要装你了,你还搞得我赢?”父亲也不生气,说:“不是我说,我哪怕是瘫在床上,只要没落气(断气),搞你都只要一下!”这时,章公老婆插话了:“爷老子,你们今就试一下呀!”儿媳妇进门,只听说公公是“大佬打师”,没见他出过手,因而很好奇。章公父亲这晚兴致很高,说了句:“来就来!”
一家人于是到了大厅,父亲对章公说:“儿呀!你看,今我要你倒到三个地方!”说完,用手指了大门边,说:“第一下你倒到(在)这”,又指着八仙桌下说:“第二下,你倒到这”然后指着门外说:“第三下,要请你出门!”章公自然不服气,对着父亲说:“您老人家几十岁了,今莫被我打得哭,说我不孝哟!”
章公这时也三十多了,留了一个心眼—败给自己父亲不丢脸,但不能他要我摔哪就摔哪。因而第一次站在离门边很远的地方,用我们那话来说,是“站好桩”。父亲也没提异议,对章公说了句:“按说,打架要让别人先进桩(按我们那说法,两人对打,谁先动手谁吃亏),今我来进你的桩!”说完,一个箭步,迎面就是一拳,章公怕伤了父亲,不敢硬接,一个转身,准备绕到父亲身后,谁知父亲忽然“呔”一声,然后他就脑门一热,“扑”的一下,直接倒在了门边,直摔得眼冒金星。父亲一拍手:“儿呀,你蛮听话呀!怎么我还没出手你就自己倒到门边去了?”章公摔得有点懵了,不服气,对父亲说:“刚我是怕打断你的老骨头,我不让你,你会先睡翻(倒地)的!”父亲摇了摇头,说“照你这样说,是让了我?这样,这次你来进我的桩,你倒桌下去!”章公吃了次亏,变得谨慎起来,出手前,下架(马步)注意了,免得被掀翻,谁知道,还没近身,他父亲大叫一声:“下去!”章公一阵眩晕,等回过神来,父亲已经笑嘻嘻伸手来拉他。章公这时已经服了,但仍不相信父亲有这么厉害,一用劲,对父亲说:“爷老子,你也到桌子底下来坐一会!”章公刚准备拉他父亲下来,又只觉得整个人忽然间空了,在大厅里滚了几下,直接摔倒门外去了。章公老婆连忙去扶,章公父亲笑着说:“他皮厚,不要紧!儿呀,你爷老子没好高吧?”章公一下子心服口服了,连忙缠着父亲问究竟,父亲笑了笑:“当师傅,不留两手,不会被徒弟打了啊!时候还没到,等我快死了再说!”
过了两年,一个晚上,鸡叫一遍的时候(大约晚上三点的样子),章公父亲要章公到他房间去。一进门,看到父亲房里桌子上,香案已经摆好,香呀烛呀之类的都点起来了,父亲说:“某某,今我就教你点真道艺哦!来,跪下!”说完,父子俩都在香案前拜了三拜,父亲起身,坐在桌子旁的凳子上,说:“拜我三拜!”章公拜完,父亲拉起他说:“对着香案,赌个誓愿(毒咒),今学的东西,要是乱用,会怎么样?”章公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发誓说:“要是乱用,我不得好死!”章公父亲才列明什么时候可以用“倒山”功夫,问章公:“记得么?念一遍!”章公念完,章公父亲才把这法术的口诀传授给他,并要章公在他自己身上“试手”,摔了三次后,告诫章公说:“儿呀!这东西,损生,不是狭路相逢,人家要收你的命的时候,千万莫用!”
又是一个冬天的晚上,章公躺在床上,只听见厨房方向,有锯窗子的声音(偷腊肉的)。他心里纳闷:“有这么瞎眼的贼?”,于是在床上咳了两声,意思是告诉盗贼,我已经听到了。章公父子都是打出名的人,有自信没有人敢动他家的东西。谁知道,半个钟头的光景,锯窗子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章公暴怒:有这么该死的贼?于是悄悄出了房门,盗贼可能听到声音,连忙逃跑。章公哪里肯罢休,追了一阵,终于看到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射(用力踢)”一脚,谁知道盗贼也练过,往旁边一闪,章公踢了空,人还没收住,对方一转身,朝着章公头上一拳,力道很大,打得章公一下没了方向。盗贼打完,又连忙逃跑,章公受了一拳,心里非常生气,拼命追了上去,左手抓了盗贼的衣领,猛的往后一拉,右手早抡紧了拳头,狠狠砸向盗贼的头,盗贼好像有了准备,章公的拳头还没到,他的拳头先到了章公肋下。章公一惊,这人道艺蛮好,一急之下,“呔”一声,下出了“倒山”,用的是下部,准备收盗贼的命。谁知道,盗贼一点反应没有。章公这下怕了,难道这人受得住“倒山”?正迟疑时,盗贼回头笑了:“你这假倒山打得到人?”章公一听声音,是自己的父亲,忙问:“怎么回事?”父亲叹了口气:“唉!我这点没用的道艺,要失传了!”然后拉着章公的手说:“儿呀,要是我是贼,我已经在跑(逃),对你又没害,你追不到就算了,硬要讲蛮劲!你这样,学了这东西,终究要惹祸,不要学了!”
原来,章公父亲故意要试试章公,那天晚上教的是假的。章公这人性格还是太好胜了,这样的人,是不能传“倒山”这功夫(法术)的。
不过,我们那的道艺,这一辈没法传,还有办法传到下一辈,就是先传给外姓,传的时候,要徒弟立下誓愿,有生之年一定要传回给自己的一个后代。
于是,章公的父亲,把“倒山”传给了一个姓王的徒弟。
章公有两个儿子,谁知道,脾气品性和章公一样,也不适合练武。王姓徒弟年纪很大了,没有带徒弟,生怕这道艺失传,几次三番要章公允许儿子学“倒山”,章公就是不松口。王姓徒弟没办法,就对章公说:“你这样,我就对不起我师父了,这样吧,我就把我祖传的麻衣相术传给你,也能混口饭吃,算我还师父的人情!”
章公所学的麻衣相术,和现在书店卖的“麻衣相书”应该没什么关系,具体是哪个流派,我就不清楚了。
据说,在此强调据说,章公的相术,属于下部,看尽天下的人。共分为九部:富、贵、贫、贱、忠、奸、善、恶,外加一部“常人”。为什么叫下部呢?相传是阎王爷放了多少人到人间,这书上就有多少面相。但看不了“大龙大凤”—皇帝皇后(存疑)?看不了豪富豪贵的人。这些人不是从阴曹地府投胎而来,而是上天神仙罗汉下凡,所以书中不列。
阴曹地府在下,因而称下部了。
章公年轻的时候,从不给人看相,到了晚年,人生寂寞,才慢慢给周围的人看,也不收钱收礼物,完全是消遣打发时日。因而,在七十多岁的时候,才有了大名声。
按章公的说法,他在我们那小地方给人看相,极少用到前八部。都是“常人”的相,命运差不多,只是婚姻早晚、寿命长短、一生总体顺不顺遂的问题。整个我们那一块地方,也就十几张脸的样子。
算命讲“生有时,死有日”,阎王一放人,生死簿上标得分明。看相讲相貌,阎王爷放人,都是带了印记的(以后好收回)。这些印记,决定一生的走向,即便有些双胞胎,看似一样,实际仔细去看,仍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