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没有人会知道水泥里还藏着什么东西,哪怕藏着的是一具尸体。”我微笑着对自己说,“除非有人用大型电钻切开水泥才会找到。可是,谁又会事不关己,无聊地跑到这里来用电钻切开地底的水泥块呢?”
我看着月夜下忙碌着的霍瞳,我想,她埋在地底的东西,现在正在被无数细小的蚂蚁吞噬着身体吧。我知道,她埋掉的就是李岩,那个和她一起租了我房间的男人。
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那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密麻麻的蚂蚁。可惜蚂蚁不会说话,它们会永远保持缄默。
我端了一杯酒,站在窗帘后,欣赏着这美妙的景色。月光中,霍瞳蓦地站直了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她的身材好美,我又一次听到自己唾沫吞下食道时发出的声音。
就在这时,她忽然转过了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向我所在的窗户望了过来,在月夜中,她的眸子炯炯有神,熠熠发亮。她看到我了吗?我连忙闪身躲到了窗帘之后。
“你躲到窗帘后也没有用,已经晚了,我已经看到了你。”在霍瞳的眼睛里,隐约流露出了一丝疲惫与无奈。我知道,她已经累了。
于是我说:“你知道我看见了,那又怎么样?”
这时,她的脸上竟也露出了笑容,她为什么会笑?
霍瞳幽幽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杀了他买回水泥,等你睡了后,就准备去挖一个坑。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在这棵李树下挖坑的,而是选择了另一个地方。”
她眼中颇含深意地望了望我。
我猜这时我的脸上一定有些烫吧。我不置可否地问:“那又怎么样?”
她扬起了手,指了指一旁,说:“你知道吗?我一开始选的是在那棵橘树下挖坑。”
我的脸勃然变色,一丝冷汗从我的背心渗了出来,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可霍瞳还是没心没肺地继续说着,“当我的第一铲挖下去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铲子冒出了火星。刨开了面上接近一米的泥土,下面竟是巨大坚硬冰冷的水泥块,脚上爬满了蚂蚁。你这里的蚂蚁可真多啊。”
我的身体禁不住发抖颤栗,嘴皮不停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说,这水泥块里,你究竟埋了谁?”霍瞳一字一句,向我紧逼。
我颓然坐在了地上,泪水从我的眼眶渗了出来。
前面就是她家了,高高的青砖墙,有点像监狱。走进铁大门,里面的院子像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秋季的时候,这个院子堆满了粮食,现在,它空荡荡的,不过犄角旮旯还残留了一些米粒,几只麻雀在蹦蹦跳跳地觅食,它们穿的比人还厚。五间正房,两间厢房,东侧的厢房放着杨小环的电脑,她经常在那儿玩网络游戏;西侧厢房堆放杂物。院子一角,立着一棵发育不良的杨树,长斜了,不知从哪里刮来的一根红布条,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随风飘舞。
杨小环穿过院子,跨进了家门。
父母都不在,爸爸肯定出去喝酒了,妈妈肯定出去打麻将了,杨小环跟他们发生过多少次脾气了,还是管不了。不过,他们给杨小环冲了秋梨膏,在茶几上放着,杨小环到了冬天总咳嗽,每天都要喝一杯秋梨膏,成了习惯。
她把秋梨膏“咕咚咕咚”灌下去,然后再土暖气上暖暖手,赶紧穿上了新买的羽绒服,在镜子前照啊照啊,越看越喜欢。她想用手机拍几张照片,发给周冲看,又一想,还是等他从乡下收粮回来再给他一个惊喜吧!
周冲的父亲周大景也是粮商,前些年赚了很多钱。现在,他家依然做这个生意,只是不想过去那么兴隆了。周冲也算是富二代了,娇惯的不像样子,花钱如流水。
该吃晚饭了,还是不见父母的影儿,朝窗外看去,那根红布条已经垂了下去,看来风停了。
杨小环脱掉新衣服,挂在衣柜里,去了卫生间,他打算洗个澡,然后打电话叫快餐。
打开淋浴开关,温热的水冲到冰凉的身上,舒服极了,她没有注意,淋浴器上的显示窗上,水温显示着0度。
3守灵
杨小环死于煤气中毒,
亲戚朋友听到消息后,迅速赶来了。
杨志家这些年发了财,跟一些亲戚不知不觉的疏远了,大家在背后多有怨言。现在,杨志家出了事,对于一些想巴结他的亲戚来说,无疑是个机会。这些亲戚赶到的时候,杨小环已经躺在大院里了。
该做的,杨志的妻子金秀都做完了,她亲自给女儿梳了头、洗了脸、剪了指甲、穿了寿衣。还煮了一盆半生不熟的米饭,上面撒了掰碎的饽饽,放在了灵床前,那是“倒头饭”。
亲戚们来的时候,金秀正坐在女儿旁边,哭得撕心裂肺,半个城都听的见。七大姑八大姨赶紧围上去劝慰。其他亲戚开始搭灵棚,写挽联,在门口悬挂椁头纸,四处报丧……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消停。
金秀执意要给女儿守灵,最后,她被大家架进了屋里。
两个胆大的亲戚留在了外面,一个是杨志的三嫂,一个是金秀的大姐。两个人披着棉被,远远地坐在了墙根下,一边烧纸一边烤火。
杨小环头东脚西,孤零零地躺在院子正中央,纹丝不动,那姿势很象是在听她们说话。
因为杨小环是年轻女孩,灵床不宜高,四块砖垫起一块门板。她的身下是黄色的褥子,身上是白色的单子,铺金盖银之意。枕着三角形枕头,红布缝制,内装谷皮,那是死人专用的“鸡鸣枕”。
她爱说爱笑22年,现在,她的脑袋蒙在白布下,突然缄口了。
此时她应该知道了,那个穿皮衣的男孩还有11461天阳寿,那个戴红围巾的女人还有3819天阳寿,那个穿蓝色棉服的老头还有134天阳寿,她也知道我的,还知道你的,只是她不能说出来。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杨小环身下的土地冰冻三尺,寒气逼人。她就像一只冻梨,再也不怕冻疮了。
她的新衣服没有机会穿了,现在,她穿着棕红色的寿衣,做工极其粗糙,没扣儿,对襟处用布带子系着。寿衣喜单,她穿着五件上衣,三条裤子。
风大了,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横冲直撞,,她头顶的那盏照尸灯虽然有玻璃罩,火苗依然飘飘摇摇。白天的那些麻雀不知飞哪里去了,只有树上那根红布条在呼啦啦飘动着,它一直没有被风刮走,不知道为什么。
杨小环身上的白布一下下飘动起来,看上去,好像她要坐起来。
过了一会儿,风小了些,那些白布又老老实实地蒙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身材不错,不过,透过单子看上去,显得有些干瘪。
大门右侧的椁头纸,啪啦啦地向着,听着无比凄惶。
大姐朝灵床瞟了一眼,轻声说:“这孩子,前几天还跑去给我送电褥子呢,怕我冷。谁想到就出了这样的横事……”
三嫂说:“应该告那个热水器厂家,肯定能讨点赔偿费。”
大姐叹了口气,继续说:“活蹦乱跳的大姑娘,说没就没了,跟做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