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折 《岁月如沙》
过了好一阵，十三郎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主人，那故事后来又发生什么了？感觉还有好多事情没有讲清楚。”
望归把玩着架子上的一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道：“后来梵天会教主玉梦白将死之际叫去了萧星楼，恳求萧星楼了结了他。萧星楼犹豫许久后还是依他所言，一剑刺死了他。不过自此以后，萧星楼也变得寡言少语，且爱上了酗酒，整日都喝得醉醺醺的，呆在百花山脚下的庄院内不出来。”
“百花山脚下的庄院......”玉竹皱了皱眉眉头，她记得百花山脚下唯一一座庄院，便是望团团所在的那座幽雅别致的院子，难道是从萧家后人那里买来的？
她正兀自想着，望归接着说道：“玉梦白死后，穆流云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梵天会，这也算是正式与天界判裂。温漓也终于知道了杀父凶手和那个‘叛徒’是谁，在此后的几十年中，他想尽办法除掉了梵天会一个又一个分舵，手段残烈强硬，而且据说他一向是只身前往，所屠杀过得地方血流成河、一个活口也不留。”
“这、这真的还是以前那个怕黑又懦弱的温漓吗......”十三郎打了个冷颤，甩了甩爪子，道。
望归微微一笑，道：“都说情因年少，酒因境多，温漓会变成那样也并不是毫无踪迹可循，当他身边真的再无所依的时候，他才会真正变得强大起来，保护自己和想要保护的人。”
“那他应该恨透了穆流云吧......”玉竹心里很同情温漓，道。
“所以他最后杀死穆流云的时候，没有人感到意外啊。”望归把玩着纹银香囊，看着里面半圆形的金香盂中残存的香料，笑道。
“他杀了穆流云？！这不是手刃血亲......”小狐狸惊诧地道，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嗯。”望归点了点头，“不过他动手的时候也不知道穆流云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只是当做为父报仇而已。这个秘密直到穆流云濒死之际才告诉他，对他的打击应该不小，毕竟亲手杀死亲哥哥这种事......也不是任谁都能轻松接受的，尤其是温漓那般重视亲情的人，所以他最后并没有让穆流云魂飞魄散，而是将他剩余的三魂七魄流放到了八荒地狱。”
“嘶——”小狐狸倒吸了口冷气，“温漓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会克死身边所有的血亲、注定孤独一生的大瘟神？”
望归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都是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我看你是茶楼的故事听多了。”
“穆流云死了，那梵天会不就如无头的苍蝇、树倒猢狲散了？”玉竹心里十分同情温漓，希望给他一个美好的归宿，于是憧憬地问道。
“哪有这么简单。”望归笑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看着茶杯中上下沉浮、舒展的茶叶，接着道：“你们且想吧，穆流云死了，最伤心难过的，该是谁？”
小狐狸抢着答道：“那必定是鹤苼了——”
望归点了点头，“彼时的鹤苼早已开启灵智，小有所成，原本神赐后她就该回到凡间、辅佐人间的君主以观天下大势，可奈何她一片痴情，跟随穆流云去了梵天会不说，待他死后还接手了教主一职，要为穆流云报仇。”
“唉——”小狐狸捧着脸幽幽地叹气，“冤冤相报何时了，鹤苼怎么就看不透呢，杀了温漓她便能让穆流云起死回生吗？”
望归看着眼前一只狐狸故作怅然地替故事里的人物伤春悲秋，不由得发笑道：“当局者迷罢了，况且俗话说‘一腔悲欢古难全，世事从来不如意’，若真如你所说鹤苼大彻大悟，归隐山林，那这故事还有什么意思呢？”
说罢，望归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屋外碧空如洗，一抹若有似无的云烟飘摇着不知往哪里飘去，他笑道：“今日天气正好，不如我们去郊外垂钓，吃些野味可好？”
十三郎连忙拍着爪子同意。
玉竹道：“可是先生，这店里没人照看不行——”
“反正近日门可罗雀，连着好几日都没有生意上门，不如就关店一天，去郊外踏青垂钓好了。”
玉竹一听要关店，立刻警觉起来，“那说好了，是先生给我们放的假，可不准以各种理由克扣月钱......”
望归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玉竹当真是越来越精明了。”说罢，他抬脚便要往门外走去，道：“那就算是我给你们放一天假好了。”
看着小狐狸摇着蓬松柔软的尾巴消失在门口，玉竹欣喜地收拾好了野炊的用具，挎着小竹篮追了上去。
北郊的仙游泉旁有一池清澈见底的池水，虽然冬日里冰天雪地的，可那池水却并未结冰，朱红色的翘角亭与苍翠山林掩映交织，在一片月白色的天地间显得跳脱清丽。
望归支好了钓竿，悠闲地坐在亭中品茶，十三郎则忙着在湖边捞鱼，还要小心着不被池水打湿了尾巴尖，忙得不亦乐乎。
玉竹一边架着柴堆和轻巧的小锅，一边看着翘角亭下的一尾锦鲤与两对避寒的鸳鸯发怔，直到望归甩下的钓竿微微浮动，他眯着眼睛开心地一甩杆子，一尾巴掌大的小鱼被他直直地甩进了柴堆上的铁锅里。
玉竹见自己才搭好的柴堆一下子被从天而降的鲤鱼撞得险些散架，不由得埋怨道：“这么小的鱼，给十三郎塞牙缝都不够的，先生要钓也要钓些大的来。”
望归倒是不在意地故作风雅道：“一湖清水，半尾野鱼，垂钓讲究的是心境，为了饱腹而钓鱼岂不是就失了垂钓的风度，俗得很。”
玉竹撇嘴，“先生仙风道骨，岂能跟我们这种凡尘俗物相比，既然先生这么讲究境界啊风度啊，那不如你只管钓，看着我们吃鱼就好了。”
话音刚落，只见“嗵”的一声，水花四溅翻滚，池水中的小狐狸拍着爪子上下扑腾，望归指尖轻动，钓线便甩了过去紧紧地缠住了十三郎，他手腕一抖，浑身湿透的十三郎便被甩到了岸边，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哆嗦。
望归笑着道走到柴堆旁坐下：“这下好了，湖里的鱼都被惊走没得钓了，那我也只能食一回凡尘烟火，吃一尾新鲜烹煮过的鲤鱼了。”
十三郎从头到尾甩了一遍毛，翻飞的水珠让玉竹与望归连忙抬起手臂来遮挡，它不满地道：“这湖里的鱼莫不是都成精了？小爷捉了这么久，一只都没捉到。”
望归精明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沓朱红色的编织物，道：“所以我才带了这赤月网来捕鱼啊。”
十三郎见到他手中那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渔网，眼中如饿狼一般放出精光，欣喜地道：“还是主人聪明，把南乌仙人用来捕星星的赤月网拿来捉鱼。”
“先生把用来捕星星的网子拿来捕鱼？”玉竹无奈地笑道，这种事也真是只有先生才做得出来了......
说话间，望归将手中的赤月网扔进了池水中，原本朱砂色的网子渐渐没入了水下，望归手中仿佛拽着一根无形的丝线，左拉拉、右拽拽，然后紧紧一拉，赤色的渔网带着几条活蹦乱跳的肥嫩野鱼被拉了出来。
望归笑着将渔网里的鱼悉数倒在了地上，笑道：“看来这赤月网在我手中也并不是毫无用处嘛。”
就这样，没过多会儿，玉竹便动作麻利地把鱼剔干洗净，抹上了调料，几条放到锅里煮起了鱼汤，几条串在了竹签上烤得酥脆焦黄、满口留香。
小狐狸一边啃着烤鱼，一边不忘道：“主人，方才你说到鹤苼接手了梵天会，后面又发生什么了？”
玉竹搅动了两下铁锅里奶白色的鲜香鱼汤，道：“要我猜，一定是鹤苼为了替穆流云报仇杀了温漓，从此名震江湖，成了天下第一女魔头。”
望归边吃边道：“鹤苼可没有那么傻，她心知若真要打起来，她未必是温漓的对手。所以她带着梵天会沉寂了十余年，期间收了个徒弟，悉心栽培，准备以二敌一，待到有十足十的把握了，再一举将温漓置于死地。”
“她难道就这么恨温漓吗，十几年啊......就算是丧夫之痛也被时间消磨殆尽了吧。”玉竹不解。
望归也是一副不解的神情，“也许恨到后来，已经早已忘了当初是为何而恨了吧，只记得满腔愤怒，吞噬着她的理智。”
小狐狸吞下一大口鱼肉，喃喃道：“果然天下最毒妇人心......”，引来玉竹不满地一瞪。
“说到她那个徒弟......你们也见过。”望归淡淡说道。
“我也见过？我以为神君和先生讲的只是故事而已......”玉竹大惊，她没想到话本里的故事原来真有其人。
望归笑道：“就算是故事也是以真实的事情添油加醋，才被人记录下来、口口相传的吧。更何况以三卿神君的性子，若非真有其事，他才不会劳神费力地写下来讲给你们听呢。”
“那鹤苼的徒弟究竟是谁？”玉竹好奇地道。
“就是曾经给你下过芙虫蛊来要挟我的那个神女，方筝。”望归说的貌似不经意，却让玉竹目瞪口呆。
她想起那个月色下散发着芙蓉香气的清丽女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所以鹤苼没能完成她原本的宿命，就教了个徒弟来替她辅佐君王？那鹤苼还活着吗？”
望归摇了摇头，“早就死了，跟温漓一同进了八荒地狱，再也没有出来。”
“八荒地狱？好好地去哪里做什么？”玉竹疑惑地问道。
小狐狸盛了一碗鱼汤，舔了一口尝了尝咸淡，面带一副“你这也不明白”的鄙夷神情，道：“自然是去救穆流云的魂魄咯，不把穆流云的魂魄救出来，他就无法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