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折 《凄然可愁》
随着五脏六腑传来的骤然疼痛感,玉梦白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可是却什么也看不见,没了烛台,这地下的洞穴黑的让人心里发冷。他躺在地上足足有一个时辰,半边被压麻的身子才渐渐地有了感觉。
动作熟稔地爬了起来,从书架上摸出一根新的蜡烛,而后走到了烛台旁,“啪——”地一声轻响,火折子点燃了烛火,玉梦白就那么呆呆地盯着手中一明一灭的灯火,直到烛泪滴到了手上,他才猛地一下惊醒过来。
“好饿......”玉梦白插好蜡烛,才摸着空瘪瘪的肚子,头昏脑涨地走出了房门,却被房门外站着的一个小小的身影吓了一跳。
鹤苼看见从房中走出的玉梦白,欣喜的神情浮上面庞,“教主,你可醒啦。”
玉梦白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脑子还迷糊得很,他盯着鹤苼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看了半晌,才幽幽地一笑,道:“原来是鹤苼啊......”
鹤苼今日穿了一袭桃红色的小袄,头上的发髻上也换了桃色的丝绦,看上去俏皮可爱,“教主你怎么连我也不认识啦,莫不是睡傻了?”
玉梦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没有,只是睡得太久,方才犯迷糊呢。”说罢,他低头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了。”
“那正好,你可愿同我一起吃点东西?”
鹤苼来这梵天会后,虽然偶尔也能见到这个名分上的教主,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从未有教众在饭堂见过他,所以鹤苼一直以为教主一定是修为太高,已经不用吃饭了。眼下玉梦白却说要同她一起吃饭,鹤苼惊讶地道:“原来教主也是要吃饭的啊。”
玉梦白咳了两声,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更是白的像纸一样,“不吃饭可怎么行,我这等肉体凡胎,不吃饭可是要出大事的。”
鹤苼见他咳得要喘不上气,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我去给你拿饭来吧?”
玉梦白休息了好一阵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摆了摆手,道:“你想不想去地上玩?”
一听能去地上,鹤苼的眼睛里简直要放出精光来,“当然想啦,做梦都在想呢!其实我等在这里,也是为了让教主给我写一份通行书,这样我就不怕师兄耍赖了,教主你可这能睡啊,这五天里我一有空就来看看你醒了没有,还好终于让我给等着啦。”
玉梦白温柔地笑着,看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才轻轻牵起鹤苼的小手,一边往通道深处走去,一边说,“那我带你去地上看看,你陪我吃顿饭作为答谢,可好?”
鹤苼被玉梦白牵着向前走去,只觉得他的手又冰又冷,冷得像死人一样钻到人心里去,她不由得挣脱了玉梦白的手,道:“那要不要跟师兄说一声啊?”
玉梦白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看她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放心吧,我方才已经告知他了。”
鹤苼点了点头,担心地问道:“教主,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玉梦白边走边回头道:“因为我身子不好,只有冰冷的寒气才能缓解体内的疼痛。”
“以前我跟着爷爷打棺材板儿的时候摸过那些死人的手,跟教主你的手一样,又冰又冷,只是你的手软软的,像块冰过的糖饼,他们的手又僵又硬,摸着怪瘆人的......”
“打棺材板儿?”玉梦白扭过头来,不解地问道。
“是啊,就是给死人做棺材,教主你知道什么是棺材吗?”
玉梦白无奈地道:“棺材我还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鹤苼你家里是做这门手艺的。”
鹤苼笑着摆手,“什么手艺,不过就是做死人生意呗,反正镇子上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说话间,鹤苼被玉梦白带着在幽长不见底的地道中穿来穿去,早就迷了方向。她只觉得越走越冷,原本宽阔明亮的木铺通道也渐渐地变成了简陋昏暗的泥土地,好像很少有人能走这条路似的。
又往前走了没有几步,一堵巨大的石门挡住了去路,就着墙壁上插着的烛火,鹤苼看到那石门上被黑色的雾气环绕、隐隐约约有着符文如同流水般浮动。穆流云从腰间结下一块做工古朴的玉佩递给鹤苼,淡淡地道:“拿着这个,一会儿它们就不会难为你了。”
他们?鹤苼心下疑惑,正要开口,却见玉梦白向着石门又走近了一步,石门上竟然有一张人脸从黑雾中慢慢浮现出来,只见那张脸布满了皱纹、瘦得可怖,他深陷的一双眼睛没有眼白,黑洞洞的让人看着心里就打冷颤。
人脸看到玉梦白,一脸恭敬地颌首道:“教主。”
玉梦白点了点头,道:“这几日可有人来过?”
那张苍老的人脸略微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似是被拉扯着,面目狰狞,“没有。”
“辛苦你了,夕章。开门吧。”玉梦白言语清冷,同方才的温柔模样大相径庭。
但是那人脸却盯住了玉梦白身后的鹤苼,问道:“教主,这是?”
“是我的一个......朋友。”
鹤苼闻言心下十分高兴,原来在这个高高在上的教主心里,竟然把我当成他的朋友呢。
门上黑雾中若隐若现的人脸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又一次隐入了流动的雾气之中,石门应声而开,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鹤苼不由得皱起眉头,以袖掩面,闷声道:“教主,这是啥味道啊?怎么这么臭!”
那股臭味好像是把巨大一堆动物内脏放在闷热潮湿的地窖中储存一个月后散发的那股子腐臭味,鹤苼捂着袖子都止不住地犯恶心,她看着面无表情的玉梦白,着急地道:“教主,这味道实在是太臭了,比那死了十几日的死人还要臭!”
玉梦白疑惑地嗅了嗅,“臭吗?看来我已经闻不到了呢......”说罢,他快步向石门内走去,道:“那就快走吧,一会儿到了地面上就不臭了。”
鹤苼看着前方没有光亮的通道,玉梦白一袭白衣渐渐要消失在黑暗之中,她回头深深地吸了一口不那么腥臭的空气,还是跺了跺脚追了上去。
泥土路上时不时有小石子把鹤苼绊得磕磕绊绊的,玉梦白想了想,还是拉住了她温热的小手,这一次鹤苼没有挣脱。
通道深处是不是有如雷般的奇怪声响传来,每次都把鹤苼吓的一个哆嗦。在那腥臭又黑暗的通道中走了好一阵,就在她干呕了好几次后,绕过了最后一个转角,眼前终于倏地亮了起来。
只见眼前是一间巨大的地洞,大到简直要看不到边。里面如同牢房一般被胳膊粗细的铁栅栏分割成了大大小小十余间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或躺或卧着巨大的怪兽。那些怪兽体型巨大得比得上几头大象,且通体漆黑,腹部与头部被巴掌大小的黑色巨麟覆盖,头上长了尖角、四蹄比象腿还粗得多,离门口最近的那只仰头打了一个鼻响,震声如雷,原来方才他们在通道中听见的雷声就是这些怪物发出的声音。
鹤苼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她紧紧地拉着玉梦白的胳膊,不愿往前再走,“教教教、教主,这这、这些是啥啊........”
鹤苼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那巨大的地洞内,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死寂,十几头巨兽听到她的声音齐刷刷地睁开血红的巨眼,霎时间咆哮震天,胳膊粗的铁栅栏被撞得嘭嘭响,高不见顶的地洞上簌簌地落了一地泥土,鹤苼“啊——”地一声便躲到了玉梦白身后,抖得像筛糠。
玉梦白笑着往前走去,奈何身后的鹤苼把他的衣服拉扯得紧紧的,他只得清了清嗓子,道:“都别吵了。”
话音刚落,只见十几头巨兽纷纷安静下来,有几只不安地在牢笼里转来转去,喷着鼻响,口涎滴落在湿哒哒的地上,带起回音。
鹤苼被方才震天响的咆哮声吓的小命都没了半条,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她见地洞中霎时间安静下来,抖着抬头道:“教主你说的话还真管用......”
玉梦白笑着拉起她的手,地洞深处走去,边走边道:“这些都是我培育多年养出来的......宠物。我给它们取名字叫斩风兽,威风不威风?当然它们也有自己的名字,譬如这只断尾的叫玉清,那边那只额头有白麟的叫玉岚,还有这是玉舞,这是玉风......”
随着玉梦白的脚步顺着地道往深处走去,两旁牢笼中的巨兽像是讨好一般纷纷贴到栏杆上,使劲把腥臭巨大的头颅抵在铁栏上,尖硬细长的角探出来,本就狭窄的道路变得更是阻拦重重。
玉梦白伸着手这边摸一摸,那边摸一摸,边摸边温柔地对巨兽们道:“这是我的朋友,她叫鹤苼。你们不要吵,不要欺负她......”
巨兽们扬天长啸,纷纷刨着泥土地,像是在同意。
走到最后的一个牢笼面前,只见里面的巨兽比前面的都小了一圈,眼睛也要大上一点,它的胸前有一条细长竖直的白色印记,上面是两片白色巴掌大小的白毛,离远了看上去像是两片长在竹茎上的小叶子。
玉梦白带着鹤苼走到那牢笼面前,眼前的道路依旧往前延伸而去,不知道通往哪里,可飘忽而至的新鲜空气让鹤苼不由得大口呼吸起来。
玉梦白指尖点上铁门上的门锁,“咔”的一声,铁门开了。鹤苼吓的连连后退,“教教、教主!你咋、咋把门开了!”
玉梦白笑着走进牢笼里,眼前的巨兽血红的眼睛里亮着精光,激动地打着鼻响,旁边的十余头巨兽见到玉梦白走进它的牢笼,纷纷咆哮着表达着不满,吓的鹤苼一个激灵窜到玉梦白身旁,与其跟剩下的巨兽相处,她宁愿躲在玉梦白身旁。
玉梦白温柔地摸着巨兽带着鳞片的头颅,眼神像是在看着心爱的孩子。巨兽低下头来在他的手下欣喜地蹭着,他扭过头来说道:“来啊鹤苼,不用怕,这是这群斩风兽里最温顺的了,还是个小姑娘,我叫她玉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