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穆流云的眼睛亮亮的,盯着酒杯中倒映的月亮,再一口将美酒与月牙一起吞下去,一股辛辣刺激得他眼角带起一点泪花。
“萧萧。”穆流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不丁地道。
“嗯?”
“你说那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也许你和阿漓就没命了。所以算起来,你们俩都欠我一条命。”穆流云嘴角带笑,眼中透着一股精明。
“没错,我们俩都欠你一条命。”萧何浅浅抿了一口杯中酒,接着道:“说起这个,那日你不是同景翀、忘川去追寻许如山的下落了?怎么会突然一个人折回?”
“是师妹。”穆流云仰头又是一杯酒喝下:“临走前她对我说,对于此行她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尤其是看见你的时候,心里跳的难受,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小女孩儿情窦初开,看见英俊的萧何当然心里如小鹿乱跳,可是走在路上,越琢磨这件事我也觉得越不对劲,跟景翀他们商量后决定回来,看看你和阿漓是否安好。”
“谁知道到了客栈后发现你们房间空无一人,窗户却大敞着,还好阿漓不知是不是困倦了,一路上留下了颇多痕迹,我才顺利找到你们。”
萧何点了点头,“真要多谢你了。”
“嘿,都是好兄弟,这么见外做什么。”穆流云放下手中的酒杯,仰头凝望着空中的明月,“萧萧你......明日就要跟阿漓启程回清洛了?”
“嗯,明日吃过早饭便走。”
“那你们多保重,这次要是再遇上什么危险......”
“你还真是乌鸦嘴。”
一直到明月高悬,月华如水般倾泻而下,萧何才头晕脑胀地回了房。穆流云躺在屋顶上,吹着冷风,好像酒醒了一些。
忽然从另一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听这声音便知来人已经十分轻手轻脚了,但是奈何不会武技做不到行步如云,穆流云眯起眼睛,这个时间温漓肯定早就睡下了,那来人便是......
“师妹这么晚还不睡?”
穆流云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一顿,随即便疾步走来,“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鹤苼的声音冷冷地传来,十分疏离,好似不带任何情感。
“嗯?听见什么了?”穆流云声音有些飘摇,好像还在醉酒之中。
鹤苼一脸怒气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仰卧在地上、一脸醉意的穆流云,道:“那日离开吉原镇前,明明我就没跟你说过什么心里不安这些话,你为什么要骗萧大哥?”
穆流云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手中把玩着空空的酒杯,不答话。
鹤苼见他不答话,更生气了,“还有,你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
穆流云抬首,眼中亮晶晶的,如同一对琉璃珠子,“知道什么了?”
鹤苼一跺脚,两道清亮亮的泪花流下面颊,道:“你是叛徒,明明就是梵天会的人,还装作跟我们一起来应试,而且那日就是你!是你害了萧大哥和阿漓!”
穆流云身子一怔,笑容却不减半分,“师妹在胡说些什么?那日明明是我救了萧何他们——”
“你还想骗我!”鹤苼不禁咆哮起来,“你就是个骗子,跟我们镇子东头那些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亏我还叫了你那么久的师兄,亏我还.......”
穆流云正想拉住鹤苼的手,却被她甩开,道:“你别碰我!我不想再知道你那些谎话了!”
穆流云这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鹤苼泪流满面,哽咽得要喘不上气来。过了许久才渐渐冷静下来,道:“是神赐的能力,我也、我也不想,可是只要一碰到你,那些关于你的事情就像洪水一样冲进我的脑子里,挡也挡不住......”
鹤苼抹了一把眼泪,“你骗了我,骗了大家这么久,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穆流云苦笑道:“苼儿,你可知道在这红尘世间,有时候最难得的,不是钱权名利,也不是美貌与情爱,反倒是那一颗剔透的玲珑心和......自由。
说罢,他拍了拍身旁的空地,笑道:“站着不累吗?”
鹤苼踌躇片刻,还是抹着眼泪坐到了穆流云边上,她故意往边上挪了几寸,好与他保持距离。
穆流云笑的温柔,“也许你还不知道以前的你有多幸福,傻得天真可爱,又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神选中了你,可既然你已经获得神赐,想必你也同我一样,走上了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道路了。”
鹤苼渐渐平静下来,她擤了擤鼻涕,鼻音浓重,“这跟你是骗子没有任何关系,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想要自由。”穆流云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淡淡地道。
“自由?你现在没有自由吗?”
“你知道我是从哪而来的吗?”
鹤苼歪着头想了想,似乎记得初来书院的时候,每个人都要介绍自己的来处,“我记得你说你来自天界......”
“没错,天界。”穆流云睁开眼睛,抬手指了指夜空中又大又亮的一轮弦月,“就是那儿。”
“所以你就是跟韩湘子一样,是仙人......”鹤苼不满地道。
穆流云轻笑道:“准确地说,我是下一任司命。你知道司命是什么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阎王爷吗?”
“这个知道,阎王爷就是取人性命、把人送进十八地狱的那个。”
“嗯......司命跟阎王爷差不多,这世间的万千生灵的命数,都是由司命和阎王一同定下的,也就是说,司命就是决定人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的人。”
穆流云听到鹤苼倒吸一口冷气,“那等你当了司命,你能让我多活几年吗......”
穆流云转过头来,笑道:“现在你不怕我是骗子了吗?”
鹤苼闻言缩了缩脖子,“怕......但是我也怕死。”
穆流云笑道:“你放心,从你得到神赐的那一刻起,你的命数就不归司命管了,况且......我也不打算再回到那个冷漠无情的地方去了。”
“为什么?能掌管别人生死这么大的官你都不当,你是不是疯了呀?”
“苼儿我问你,若是有人把你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无论吃穿度用都有人给你送到面前,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你的任务就是终日定生死、排命盘、测凶吉、断命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日子你想过吗?”
鹤苼摇头,“我不想,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再投一次胎。”
穆流云苦笑道:“我也不想,所以我逃了出来,所以我加入了梵天会,因为只有那个人才能帮我逃离天界,逃离那种黯淡无光的生活。”
“那个人......是谁?他很厉害吗?”鹤苼似乎早已忘了方才她对穆流云还是满腔的怨恨与责难,不知道怎么的,从坐在他身旁的那一刹那、从见到他脸上那一抹熟悉的笑容起,自己满腹的滔天恨念就那么了无痕迹地消失了,不留一点影子。
“那个人就是梵天会的教主,姓玉,名梦白。”
鹤苼喃喃道:“玉梦白......好温婉的名字,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大姐姐吧?”
穆流云却笑道:“在没见到他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惜不是,玉梦白是个很有书卷气的男人,跟萧伯父的俊美不同,他看上去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事实上却是个杀人不眨眼、视他人性命为无物的魔头。”
“那你还要进梵天会,你这不是助纣为虐吗?!”鹤苼一双漆黑的眸子瞪得溜圆,月色下,她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挂着两行泪痕,看着穆流云忍不住发笑。
“我也知道梵天会无恶不作,可是如果不这样,我就真的再也逃不出那个了无生趣的地方了。不过师妹你放心,虽然我身在梵天会,可是目前为止还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
鹤苼仔细想了想,那时穆流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一股凌乱的气息便顺着他的手流进了自己的灵台,一刹那间只分辨出了跟梵天会有关的信息,却没多加辨认就一心认定了他是叛徒,进而联想到了那日萧何与温漓便是被梵天会的人所伤,所以一股脑地强加到了穆流云身上......
“师兄,对不起啊,好像你拍我的时候,确实没有告诉我是你伤害了萧大哥和阿漓,是我想的太多了......”
穆流云侧头看见鹤苼一脸认真道歉的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轻柔地抬手擦干了鹤苼脸上的泪痕,鹤苼身子一怔,僵硬地如同一块冻得梆硬的腊肉,而且还是一块通红的腊肉。
两个人聊到天际发白,一抹嫣红从云层后透出来,鹤苼才浑浑噩噩地被穆流云抱回了房,她满面通红地躲在被窝里,脑子里止不住地回想着方才穆流云抱起自己时放大的脸,就连他身上那抹若有似无的酒气也徘徊在鼻尖,怎么也萦绕不去。
穆流云顶着眼下的乌青走回自己房中,神思倦怠,正要铺好寝具准备补觉,却看见窗外一只青色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
穆流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抬起手,青鸟落在了他指尖。他将青鸟送到自己耳边,一阵低沉而清晰的说话声借着青鸟的的嘴说了出来,待到声音消失不见,穆流云幽幽地叹了口气,指尖的青鸟却化成一股青烟,消失不见。
还是躲不过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