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八忽然见到不远处有一个他曾经教过识字的小孩儿,叫花喜儿的,于是连忙求花喜儿替他跑一趟虚烟堂,请望掌柜务必前来替他解围。花喜儿也是个纯良的孩子,当即便跳着蹿出人群,往逍遥坊的方向跑去。
花喜儿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他原本正一心一意地跑向逍遥坊,奈何路上有意思的玩意儿太多,耍猴的、套圈儿的,惹得他停下来驻足好几次,等跑到虚烟堂的时候,距离熊八接到绣球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望归听完花喜儿断断续续的描述,脸上忽然涌现出难以抑制的笑意,他从账台下的瓦罐中摸出一枚铜板给了花喜儿,笑的小孩儿连连称赞他“真是大方的掌柜”。
送走了花喜儿,望归便留下十三郎看店,正巧玉竹要去西市买菜,便同他一起往庆阳楼赶去。
等两人艰难地穿过了喧闹拥挤的善和坊,才发现庆阳楼下除了过往的食客、路人,哪还有半点抛绣球招亲的影子,当时驻足围观的人群们也早已散了,望归四周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熊八魁梧的身形,不由得失望道:“还是来晚了啊——”
没凑到热闹,望归失望地回了虚烟堂,玉竹顺路去了西市,买了两条新鲜的黄鱼和一篮时蔬,等她回到虚烟堂时,小狐狸正趴在帐台上发呆,看到玉竹提着菜篮回来,眼中不由得精光一闪,流着口水就把她推进了后堂,点名说中午要吃花酿黄鱼。
玉竹四处看了一圈,发现望归还没有回来,一定是在路上看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又一时玩心大起,这个先生,一把年纪了有时候还像个孩子一样,玉竹心想。
入夜了,天气也凉了起来。春日里的夜晚也弥漫着姹紫嫣红的香气,玉竹正提了琉璃灯去给大门放下木栓,却看到望归一脸喜色地闪身走了进来。
玉竹关上大门,疑惑地问道:“先生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望归一脸神秘地道:“我去贺府凑热闹了。”
“贺府?”玉竹跟着望归走向后院,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好像一张黄澄澄的葱油饼,看的小狐狸口水直流,它见到望归,也急忙凑上来问道:“主人去贺府做什么了?”
贺家经营的燕琬坊也许是除了人界外最负盛名的绣坊之一,他们家的绣娘个个绣工精湛,而贺家独创的千羽绣法曾经深受天帝喜爱,天帝还特意送了一块“独绣一掷”的牌匾,燕琬坊自此晓誉六道。
近百年来也有不少的后起之秀,譬如来自玲珑谷的徐家情善坊和来自天界的御绣局,酆都贺家因为一直追寻古风的纹样和针法,绣样久不创新,便愈加跟不上时下的潮流,变得越来越落没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刺绣一界,虽然生意愈见冷清,可贺家凭借着悠久的绣法与口碑,依旧算得是元老级的人物。
贺家这一任当家老爷姓贺名秋彦,是上一任主事老爷的侄子。贺家虽然家大业大,可子嗣上却是出了名的寡淡。不知道为什么,贺家每一任老爷都是三妻四妾,可就是生不出孩子来,这贺秋彦也是这样,家里的三房姨娘均是牟足了劲想要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可是三十年过去了,肚子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家对外宣称说是因为血统原因,使得绵延后嗣上有些困难。可是城里坊间皆传是因为贺家祖上跟某个高人做了交易,用子嗣交换了那精湛的绣法,这才名扬天下。
终于,贺秋彦的三姨太孙氏在十六年前怀上了孩子,便是那贺家的大小姐、贺蓉蓉了。一直到贺蓉蓉及笄、出落成清丽脱俗的大姑娘,家里也再没有弟弟妹妹出生,因此贺蓉蓉从小就受尽万千宠爱,母凭子贵,三姨太孙玉容也从此在贺府地位直上。
望归吩咐玉竹端来果盘、美酒,一边在花架下喝酒赏月,一边讲起了他在贺府的所见所闻。
原来熊八因为歪打正着拿到了绣球,虽然贺秋彦对他的样貌十分不满,可是说出去的承诺如同泼出去的水,哪还能收回来呢,只好硬着头皮请他回了贺府。熊八几次想解释他并不想当这贺家女婿,可谁知贺秋彦一转身便钻进了较撵,一直到回到贺府熊八都没再见到他的影子。
到了贺府后熊八便被请进了一间装饰考究的书房,管家端来了精美的瓜果小食,直说请他在那里稍候。熊八一开始还能端正地静等,可是几个时辰过去了,除了来送饭的家丁,贺府还便好似忘了他这个人似的,再也没有一个人露面了。熊八拉住送饭的小厮,问他自己几时才能见到贺老爷,小厮见他如此雄壮魁梧,一个熊掌就有他大半个脑壳那么大,一时间吓得呆傻了过去,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只磕头,熊八无奈之下只得好言相劝地将他送出门去,继续回屋坐着等待了。
望归到的时候熊八正翻看着书房里的书籍,见到望归,熊八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险些喜极而泣:“望兄——呜呜——小生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于水火之中的。”
望归笑着吃了一颗果盘里的葡萄,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贺家也真是奇怪,这么大一个宅院,怎的如此冷清,亏我还从侧门溜进来,竟一个人也没遇见。”
熊八清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愠色,“是啊,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几个时辰了,除了来送饭的,就再没人来过了。”
望归正欲答话,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跟熊八对了个眼色,便跑到书架旁,倏地隐没了身形。
熊八佯装读书,心中却忐忑不安,额头上不由得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轻柔而缓慢。
熊八慢悠悠地起身,挪动巨大的身躯到了门前,打开门后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站在门前,手中捧了一只瓷碗,里面香气四溢。
女子一袭红衣,一对琉璃色的双眸与早上庆阳楼上抛绣球的少女一样的沉静无波,看见熊八开门,红衣女子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熊八心里又是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红衣女子便是贺蓉蓉了,她见熊八巨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房门,不由得“哧——”地一声轻笑:“你挡得这么严实,莫不是要据我于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