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归转身从一旁的鎏金木箱里取出一面朱漆金莲镜，镜的背面雕了一朵美轮美奂的金色莲花，“娘娘若是念及往事不愿回想，在下有这面铜镜可以替娘娘开口，只不过可能要取娘娘一滴指尖血，希望娘娘不要责怪。”
荣贵妃似乎疲累之极，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侍女宫人们离开，便阖上了双眼，靠在了软榻上。
待最后一名离开的裴素惠轻轻地关上巨大的殿门，望归从木箱中又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走到荣贵妃面前，俯下身去轻轻地刺进了她右手的无名指，一滴殷红的血液滴下，落在了金莲镜的正中。玉竹只见那镜中涌出了大股青色的雾气，越涌越多，直到这偌大的宫殿里挤满了那青色的烟雾，眼前一片漆黑。
下一刻，那烟雾忽然如漩涡般扭转起来，仿佛一股无形的风在这殿堂内旋转、盘旋，渐渐地，眼前忽然清晰起来，黑白色的烟雾如同水墨画一般在玉竹眼前上演起了一幕幕画面。
这一幕在一处占地广阔的宅院内，巍峨的朱门上挂起了成串的红灯笼，宅内人来人往，家丁侍女脚步匆匆地往来于前厅与后院之间。一个面容祥和、天庭宽厚的中年男人紧张地守在寝室门前，一脸焦急。在他旁边站了一个不过三四岁年纪的小姑娘，粉雕玉琢，大大的眼镜如同墨色的琉璃珠，甚是可爱。
不停有侍女端着水盆从寝室内焦急地跑出来，屋内传来一个女子尖叫的声音，原来是这户人家的太太临盆了，那可爱的小女孩就是这户人家的大女儿吧？玉竹看着眼前忙碌的侍女、产婆和站在门口不停搓手的户主老爷，竟然有一种在看皮影戏的感觉，这难道是荣贵妃小时候的回忆？
下一刻景色变幻，只见床榻上卧了一个面容消瘦、不停咳嗽的妇人，方才那户主老爷正满脸伤心地守在一旁，二人双手紧握。而床尾的地方坐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姑娘，看那眉眼似乎与刚才守在产房外的那个小姑娘是同一个人，而这小姑娘现下正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婴孩，想来就是她那小妹妹了。
“咳咳——郎君，清昭死后，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筱儿和蓁儿，尤其是蓁儿年纪尚小，郎君若是无暇照顾，不如就为她们再觅一位后母吧。咳咳——”
卧榻上的女子下一刻便没了命似的咳了起来，直到一抹殷红从她喉头喷薄而出，一旁年长些的小姑娘立马红了眼眶，她仔细地将妹妹放在床尾，然后踉跄地挤到她娘亲身前，哽咽道：“娘——”
名唤清昭的女子费力地扭过头来，满面慈祥，她使劲想要抬起手，摸一摸女儿的脸，可不论她怎么努力，还是没有力气，最终只得作罢，她有气无力地道：“筱儿，你现在可是大姐姐了呢，要好好照顾妹妹，娘可能见不到你们披上嫁衣嫁为人妇的日子了，你可不要怨娘啊，咳咳——”
筱儿懂事地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点头，“娘放心，筱儿是大姑娘了，不会随便地哭了。”
一旁的中年男子见到女儿努力憋住眼泪的情形，也不禁湿了眼圈，“清昭，你在瞎说些什么呢，不过是风寒而已，养两日就好了的，什么见不见得到，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等两个女儿出嫁以后，就搬到清凉山的松林小筑去，过我们的幸福日子吗？”
清昭努力地点了点头，脸上带起一个苦涩的笑容，更衬得她消瘦的面颊毫无血色，“郎君，快去把我镜奁旁的那盒胭脂和螺子黛拿来——咳！”
中年男子眉头紧皱，“你好好养病，说话都没有力气了还要梳妆打扮做什么呢？”
“去嘛——”
清昭嘟起嘴，仿佛还是那年桃花微雨下初见时的少女模样，“咳咳，我这样病的毫无生气，自己看了也觉得丧气呢。”说罢，她笑着看向一旁的筱儿，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有筱儿和蓁儿在这里陪我呢，你且去取吧，一会儿还要你来替我梳妆呢。”
中年男子抵不过妻子的执拗，只得三步一回头地小跑着去隔壁房间取来了妻子最喜欢用的胭脂与螺子黛，正当他往回折返时，却听见房中传来少女嚎啕大哭，“娘——”
再开门时只见小姑娘哭的满面泪花，她紧紧地拉着床榻上清昭冰冷的双手，可是不论她怎么摇晃，娘亲还是那样微阖着双眼，一抹凝固的微笑挂在她清瘦的脸上。
那年的白筱不过六岁年纪，母亲朱清昭因为没来得及治愈的风寒过世，她的爹爹白野是权倾朝野的当朝重臣，可是最终还是没能留下娘亲的一条性命。那年的白蓁还未满两岁，娘亲死的时候她正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面前嚎啕大哭的姐姐与爹爹，大大的眼仁里写满了不解，她还太小，小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青色的烟雾又盘旋、扭转了起来。
画面中的白筱已经有了青涩少女的模样，虽然仍旧年幼，但看得出来她眉眼间带了些许她娘亲清昭的影子，眉眼细长，肤如凝脂。玉竹愣愣地看着眼前倚在梅树下望着漫天飞霞发怔的少女，惊得合不拢嘴，这白筱，原来就是方才绣凤卧榻上仪态万千的荣贵妃！
“姐姐——”
一个十分软糯的孩童声音传来，只见旁边梅树下跑来一个满脸稚气的女孩，虽然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可是这时候的白蓁早已看出是大美人的坯子，那眉眼间与姐姐白筱有着些许的相似，可是却更灵动、曼妙，白如瓷娃娃般的面容上写满了天真烂漫的活泼欢愉，那副纯真的模样连一旁观看的玉竹都巴不得将她抱起来，好好地亲上一口。
白筱转过身来，看到妹妹晃晃悠悠地捧着一大丛艳红色的梅花从不远处跑来，不禁焦急地道：“蓁儿，慢点跑，别摔着了！”
白蓁将手中的大捧梅花递给姐姐，开心地道：“这是送给姐姐的。”
白筱收下梅花，在白蓁香软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好蓁儿，姐姐知道蓁儿最疼姐姐了，是不是？”
“是！”一旁的白蓁甜甜地笑着，那绝色容颜衬得空中的漫天红霞都再也看不出颜色。
下一刻，烟雾流转。
只见白筱已至及笄年龄，此刻正跪在爹爹白野的书房里，泣不成声。
白野面上愁眉不展，他几次想要将女儿从地上扶起，奈何白筱性子同她娘一样倔强，怎么都不肯起来，“请爹爹同意，让我代替蓁儿进宫。不然，筱儿绝不起来。”
白野看着地上跪着的白筱，恍惚间似乎看到自己逝世多年的妻子，一样坚忍的美丽面容，一样执拗倔强的性子，他只得低头无奈地叹气，“唉——筱儿你，你这样让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啊！”
白筱抬起泪流满面的脸颊，细长的眸子里坚定无比，“爹，蓁儿的性格你比谁都清楚，她那纯净如琉璃的心怎么能忍受得了后宫里的勾心斗角，况且蓁儿今年才十二岁啊爹！若是真的把她送进了宫里，娘才真的是死不瞑目吧！”
此时此刻，白蓁的清秀面容偷偷地出现在书房的门前，她透过微掩的门缝往里瞧去，一副不解的神情。
不知是因为小女儿白蓁太过天真无邪的缘故，还是白筱长的太像她娘，白野总是更加宠爱这个大女儿的。他是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他一句话就可以轻松地决定数百人的生死，可是每次面对自己宠爱的女儿，他总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筱儿—— 唉！”白野终究还是抵不过女儿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他心疼地将白筱从地上扶起来，爱怜地揉着她酸胀的膝盖，“从小到大爹都一直宠着你，这次你执意要替蓁儿进宫，就当爹最后再宠你一次吧。”
白筱望着爹爹日渐苍老的面容和耳边花白的鬓发，心中涌起一阵苦涩，蓁儿，我用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换你一世纯净无瑕，愿你真正不要辜负了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