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
寒冬腊月,满城梅香。
虽然天气寒冷,但阳光却格外明媚,天空像一块湛蓝的宝石,仿佛让人看上一眼,就要将那心魄吸了进去似的。街上行人皆是脚步匆匆、缩肩耸脖,可人人的眉梢眼角都带着喜庆的笑意,期盼着即将来临的春节。
鬼城西市南市的生意也空前繁盛起来,凡人们走街串巷、拜访亲友前都要去那集市上买些包装喜庆、意头吉祥的礼物,鬼城居民们亦是如此。除了那些贩卖新春赠礼的商贩外,各大字馆、学塾和寺庙最近也是异常忙碌。新春将至,家家户户都要去求几幅春联、字联贴在门前、窗上。因此对于熊八来说,日日奋笔疾书、从早忙到晚的劳碌也掩不住他眼中繁盛的笑意。
这一日阳光大好,天色晴柔,确是入冬后的好天气。十三郎一大早就去了熊八的字馆帮忙,玉竹刚送走前来买笔洗的教书先生,便看到望归一身白衣地从后堂走了出来。
望归本非凡人,因此无论寒冬酷暑,均是一身单衣长褂,在大风中衣袂翻飞, 神气活现地在店里走来走去。可玉竹一介肉体凡胎,身体又不是十分强健,因此一到冬日就小病不断,日日裹着夹了三层棉的厚袄,每次出门的时候还要披上厚厚的大氅,看上去身形臃肿、十分滑稽,总被十三郎那个不穿衣服的胖狐狸嘲笑。
只见望归此时手执钓竿和鱼篓,笑眯眯地套上狐裘大氅,说道:“难得今日天气这么好,先生我决定给玉竹放一天假。”
玉竹一边记着帐,一边疑惑地探头道:“财迷如先生居然还会在年前这么重要的日子放假,今天的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望归不以为意,“因为我要去垂钓,顺便欣赏一下冬日的美景,所以不如给玉竹放一天假,省的你抱怨先生我苛待下人。”
玉竹看了看望归手中的钓竿,只见那是一根普通的紫竹钓竿,上面系着一根透明的丝线,可是丝线下摆却没有钓钩,“垂钓?这大冬天的,除了忘川以外的河湖都结了冰,先生要上哪里去垂钓?”
望归笑道:“玉竹跟着我去不就知道了。”说罢,望归便扛着钓竿、拎着鱼篓飘飘然地走了出去。
玉竹犹豫了半刻,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愿意享受一日闲暇的懒惰,她放好账本,收拾了一下大堂,便掩上门关了店追了上去。
望归带着玉竹沿着冷清的忘川边向酆都南面走去,现下寒风凛冽,街上行人本就脚步匆匆,无心留意冬日里别样的景色,平日里玉竹每日出门时也是如此,再也不像春日里那般有心情欣赏沿街的景致。
走在萧肃的忘川河畔,只见两岸的垂柳如今只剩下干瘪的柳枝在随风摆动,河水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泛着异样的光泽,如同一块摄人心魄的翡玉,平静无波。街上的行人们也一改往日的鲜艳衣着,纷纷换上了颜色沉重的冬衣,若雪天行走在大街上,各色的绒帽、围巾、大氅,和步履匆忙带起的衣衫翻飞,竟像一幅烟雨朦胧的水墨画,格外的诗情画意。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望归带着玉竹左拐右绕、穿街过坊,竟然走到了一片她从未踏足的地方。玉竹看着眼前面积不大的几块农田与茅屋,猜测他们大约是走到了远离城区的地方。
忽然间爬过这个土坡,眼前一下豁然开朗起来。只见前方是一片低洼的松谷,里面密密麻麻地种满了苍翠的松树,颜色特别透亮。那些长得高的树梢上还挂着片片泛着银光的白雪,看上去格外鲜活。
松谷里不时跑过几只独眼松鼠,玉竹看着它们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得全是不知哪里捡来的干果、松实,心中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再往前走几步便到了一处月牙形的水潭旁,水潭里的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几尾游鱼游过。
望归深深地吸了两口松林里的新鲜空气,心情十分愉悦。他放下钓竿和鱼篓,在水潭旁找了片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只见他从鱼篓里摸了摸,掏出一包红布包着的东西,打了开来,里面一颗一颗全是指肚大小的月白色珍珠。望归轻轻地捏了一把珍珠,倏地洒进了水潭中,玉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好几年的薪钱就这样被撒进了水潭,惊叹道:“这么好的珍珠!”
望归冲她神秘一笑,下一刻便见池里悉悉索索地浮上来好几条巴掌大的游鱼,一个一个地将珍珠吞进了肚子里,那鱼形状如同一片树叶,上面隐约有着叶脉般的纹样,鱼头上长了四只眼睛,鱼腹下还长了六只脚,看上去诡异异常。
望归一甩钓竿,那近乎无形的丝线刚入水便飞快地探向了最近的一条叶脉鱼,那鱼刚吃了珍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丝线缠得死死地,望归手腕一拎,便将那鱼带出了水面,扔进了鱼篓里。
“这鱼叫什么,怎么看上去倒像个牛肺似的,从上头看又像是一片巨大的枯叶。”玉竹双手托腮,看着望归速度飞快地将池里吃了珍珠的游鱼一条一条地钓了上来。
“这叫珠蟞鱼,吃起来酸甜可口,钓了这么多我们这个冬天可不愁腌鱼吃咯。”说罢,他又捏了一把珍珠撒了进去,眼瞧着好几条珠蟞鱼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奔着珍珠而去。
玉竹探头看了看鱼篓里不停扑腾的珠蟞鱼,问道:“这鱼也太金贵了吧,竟然用珍珠做饵。”
望归笑着说道:“跟这鱼腹中的那颗珠子相比,珍珠可真是算不得什么了。”
“什么意思?这鱼腹里还有珠子?”玉竹说着便要探手去抓一条鱼篓里的鱼出来看。
望归连忙盖上鱼篓的盖子,正色道:“这鱼虽然贪食珍珠,可是性情凶猛,当心它一口咬掉你的手指,我可不管接呦。”
玉竹闻言,只得讪讪地收回手,接着看他快速地钓着珠蟞鱼。
很快那一包珍珠便撒的不剩几颗,半人高的鱼篓也装满了鱼,望归满意地收回钓竿,背起鱼篓同玉竹一起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小狐狸甩着尾巴回到虚烟堂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腊月的月亮看上去比寻常的时候都要亮,月光倾泻在寂静的后院,给即将绽放的绿梅胧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衣衫。
望归原本正坐在檐廊下的暖路旁吃着烤红薯和烤栗子,噼里啪啦地爆了一地的栗子壳,见到小狐狸扭着愈渐肥胖的屁股回来,他拍了拍手中的渣滓,笑道:“回来的正是时候,来来,干活了。”
十三郎苦着脸道:“怎么一回来就要干活,主人你真是不榨干十三郎的每一分体力就不罢休啊啊——”
望归同往常一样忽视了他喋喋不休的唠叨,从厨房里拿出了装满珠蟞鱼的鱼篓,猛地一翻,倒了一地的死鱼,玉竹捂着口鼻依旧能依稀闻到那股子腥臭的味道,不免紧皱着眉头。只见十三郎似乎十分开心,它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散发着兴奋的神采,激动地道:“珠蟞鱼!我都好些年没在酆都见到珠蟞鱼了,主人居然现在还能钓到它们,果真是神通广大、谋略过人啊主人!”
望归听着十三郎的马屁显然十分受用,他喜滋滋地从檐廊下端来茶杯,一边用脚将几条珠蟞鱼踢到鱼堆里,一边道:“开始吧。”
小狐狸点了点头,只见它后腿轻蹬,“啪——”地跳到了鱼堆上,便开始上下地踩跳起来,这些日子它的体型越来越大了,那个软软的肚子也如充气一般鼓胀了起来,望归总嫌它吃的太多长的太胖,可是十三郎总不以为意,依旧吃的比他和玉竹两人加起来还多。
十三郎正在死鱼堆上踩的正开心,不时还跳下来将鱼堆拱一拱,将下面的鱼翻上来,然后跳上去接着踩。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但见那些珠蟞鱼忽然间“噗噗——”地吐出了许多珠子,玉竹走过去捡起一颗还带着黏液的珠子,嫌恶地看了起来,“也没什么寻常的啊,看上去跟珍珠似的。”
小狐狸还在将剩下没有吐珠的死鱼接着踩着,累的气喘吁吁,“珠蟞鱼跟河蚌差不多,只不过河蚌是将沙子养成珍珠,而珠蟞鱼只会生长在阴气十足的地方,体内的这颗珠子是他们的毕生精气凝聚而成的,可谓是极阴的东西。”
玉竹一边同望归一起拾起地上散落的珠子,这些珠子大的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小的也有拇指大小,通体泛着一股青白色的光泽,看上去温润如水,摸上去触手生凉,握久了竟觉得有些寒气传来。
“这珠子有什么特别的功效吗?”
望归开心地用抹布将珠子一个一个都擦拭干净,笑道:“说来这蟞珠的功用可就多啦,因为阴气太盛,磨成粉后可以入药,也是许多咒术的药引,鬼灵们也喜欢蟞珠制成的装饰品,阳气太盛的人随身佩戴蟞珠也可以平衡阴阳,有助于运势的改变等等,总之是个十足十的好东西啊——”
最后几枚珠子也从珠蟞鱼嘴中吐了出来,小狐狸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且这珠蟞鱼的肉酸酸甜甜的,十分爽口,我记得我小时候珠蟞鱼还不像现在这般稀少,我娘经常给我做清炖珠蟞鱼,唉——”
想起娘亲,小狐狸眼中少有地飘过一丝感伤。它装作抬头赏月,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甩着尾巴回房去了。望归财迷地收起珠子,满意地捧着回了房间。
玉竹将吐了珠子的珠蟞鱼装回鱼篓,盘算着这些鱼怎么才能不浪费,又能做出新鲜的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