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帝江的声音丝毫不见小,“望归你就是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有种我们再打一架,我就不信你还能赢了大爷我!”
玉竹这才发觉自己头也不疼了,鼻涕也不流了,就连昨天红肿难耐的嗓子也消了肿,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咦——昨天还以为那风寒得好几日好不了呢,谁知睡了一觉就病好了。”
小狐狸一边用爪子半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边毫不意外地说道:“那可不么,你当那桃脯是普通的果脯呢?”
“什么意思?”
小狐狸捡起桌上剩下的半盘桃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玉竹不觉得这桃脯比寻常的桃脯制的要好吃很多吗?”
玉竹也拿起一块嚼了起来,“是啊,难道不是因为我们自己种的桃子好吗?”
十三郎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头,一黑一白两个眼仁儿里透着股轻蔑的笑意,它冷哼一声,“若不是青螺耗费自己的精元替他做这果脯,他以为就凭他卢家的手艺能在酆都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玉竹疑惑不解,“晶圆是什么?水晶圆子的一种吗?”
十三郎翻了个白眼,那眼神跟望归学了个十足十,“怎么呆了这么久还一点长进都没有。精元对于妖灵来说跟修为无异,简单来说就是青螺把自己的功力化形掺在果脯里一同腌制,这样做出来的果脯就格外地甜香,有股日月精华的灵气,不然玉竹也不会这么快就痊愈了。”
玉竹看到白骨瓷盘下还压着的字条,心头一热,“所以十三郎昨天才特意留下桃脯给我吃的是不是?”
小狐狸别扭地扭过头去,语气中透着一股不自在,大声地掩饰道:“才不是!只不过是吃不下了剩下的而已,玉竹你不要想多!那个,主人让我去给熊八老弟送点东西,我先走了——”说罢,它一甩毛茸茸的尾巴,从椅子上一跃而下,挤开一条门缝闪身跑了出去。
玉竹望着它日渐壮大的身形,心中笑意满满。
在帝江的挑衅之下,望归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随后带着骂骂咧咧的帝江一路走出了虚烟堂,玉竹看着他们一人一兽的身影消失在逍遥坊的尽头,心里为先生捏了一把汗,这次可别再像上次一样打到衣不遮体才好。
直到夜里月上中天、清晖满地,黑色的苍幕中繁星点点,仿佛迷人的猫妖的眼睛般摄人心魄,星星们躲在那层层叠叠的云层后,仿佛在向熟睡中的人们低声絮语,甜蜜又温柔。
望归一身轻松地从门外悄然而归,脸上笑意欣然,他从怀中又掏出两个长颈玉瓶递给小狐狸,心情愉悦地道:“一瓶收好,一瓶明日送给何公子。”说罢,便飘飘然地回房睡觉去了,留下玉竹与十三郎在庭院中默然相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初冬的冷风便灌满了整个酆都城。
玉竹捧着柔软的鸡毛掸子立在门框旁,望着满目苍穹,在那蓝天白日的尽头,白云苍狗、云卷云舒,让玉竹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伤感。再过几日就是寒衣鬼节的大集了,她来这虚烟堂也已经一年了,这一年中她见过了太多以区区一介凡人不应该见到的东西,认识了如此多的仙妖鬼魅,自己愈发地感觉人生的短暂,跟那些动辄修为成千上万年的妖灵鬼魅相比,不过百年的人生对他们来说不过沧海一瞬而已吧。
身后的望归悄然而至,眼光落在遮挡住骄阳的卷云上,幽幽地说道:“玉竹可是想家了?”
玉竹揩去眼角滑落的一滴泪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从爷爷死去以后,我便没有家了。”
“那正好,你把虚烟堂当做家就好了。”望归笑眼微眯,语气轻快。
玉竹苦笑道:“也许有一天先生开腻了古玩店,又要换地方过新的生活了,难道我还跟着一起去么?”
望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玉竹不愿意吗?”
玉竹笑着摇了摇头,“几十年光阴对先生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对我来说早已是油尽灯枯、大限将至的年纪了,到那时我病卧床榻,还怎么给先生做饭、打扫店铺呢。”
望归唇边挑起一抹狡黠,笑道:“所以我说帮玉竹脱离凡胎,活的更久啊。”
此时的望归面色从容,白发松散,依旧是去年见到他时那副超然世外的模样,一身青衣不染纤尘,玉竹看着他那隐藏了一切的面容,顿时觉得自己不过一介凡人,为什么不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去呢。
玉竹低头沉思良久,“先生?”
“嗯?”
“你是不是觉得凡人的生命如同蝼蚁般渺小不可提?”
望归难得地收敛起眼中的笑意,严肃地答道:“我不这么觉得。”
“为什么?”
望归拉着玉竹回到大堂坐下,破天荒地自己去泡了一壶香茶,幽幽地品着茶,透过氤氲的香雾,玉竹感觉自己愈发看不透这个掌柜了。
他淡淡地答道:“生不一定是延续,死也并非是一种解脱,玉竹若是将它活成一种悲凉,才真正是错过了人生的光亮。对于我来说三千年的光阴不过是一场衰草枯杨,但是因此我便体会不到那动人的五味五感,人生固然短暂,但这并不是父神对凡人的不公,更不是一种惩罚,正因为短暂,所以才会珍惜、悲欢、彷徨,也只有你们才能真正把一天过得比百年都长。对于我们来说,日日苍茫、岁月误伤,这不也是一种惩罚吗?”
玉竹接过茶杯,细细地想着这番话,墙角的狻猊香炉里焚着的正是娥灵为她配的那味“妄念”香,闻着香,她神思飞驰,“这么说来,我倒宁愿活的短一些,换来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呢。不过也是,跟随先生这一年里,连我也见了这许多的世态炎凉,现下真有些看破红尘的感觉了,难怪先生这么贪财狡诈,活成一把老妖怪的年纪,想不看破都不行吧。”
望归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世态炎凉并非折磨,而是历练。你一个黄毛丫头才经历了多少就说看破红尘,连我还在这俗世中历练自身,你妄想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什么懒惰——”
“有时间在门口对着白云发呆而不去做饭就叫做懒惰!快去做饭,我要饿死了——”望归大喇喇地端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香茶,掌柜架子十足。
玉竹瞪了两眼这甩手掌柜,只得放下鸡毛掸子气呼呼地去做饭了,却不知自己方才心中的阴郁早已被其他的情绪扫开,面对着烈烈燃起的火焰,玉竹心中却忽然跳脱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家吗?真的可以把这里当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