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玉竹的时候,青螺似乎十分困倦地打了一个呵欠,却刚好认出玉竹便是前几日来买果脯,被卢老汉称为恩人的那位姑娘。她笑眯眯地在青衣上抹了抹沾了糖粉的双手,羞涩地请玉竹进来坐。玉竹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啦,我家先生让我带来一些桃子和水白杏,烦请青螺姑娘帮我们制成果脯,这是银钱。”放下水果,玉竹正低头从荷包里掏着银子,却被一双白净的素手按了下去。
青螺眉目温婉,目光流转间如珠似玉般晶莹剔透,一双手柔弱无骨,白若凝脂,手指青葱也似的白嫩,完全看不出终日的忙碌在她身上留下的刻影。玉竹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观察青螺,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不禁红了面庞,果然自己就是没有当大小姐的命呢。
青螺笑着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密汗水,“哪能收姑娘的钱呢,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姑娘三日后来取便是了。”说罢,她提过装了桃杏的竹篮,转身放在了身后的木架上。
玉竹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转身离开了喧闹的果脯铺子,后面的队伍还如来时一样长,回身看了看,青螺依旧那般轻声细语地询问着下一位前来买果脯的客人需要些什么,虽然置身于这人烟鼎沸的喧闹之中,她那一身碧衣却有着如此摄人心魄的透静,仿佛这一切的喧嚣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般超脱安然。
回到虚烟堂,却见大堂中望归正踱着方步,眉头不展。
见到玉竹回来,望归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桃和杏都送去了?”
玉竹点头,试探地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怎么如此焦躁不安?”
望归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地指了指自己,“我?焦躁不安?哈!”
玉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你很焦躁不安。”
望归一屁股坐在蟠龙椅上,双手揉着太阳穴,一头白发更显凌乱,苦恼地道:“怎么办,跟送子鹤约定好的日期就要到了,可是这帝江之泪我上哪去找?总不能真的去跟帝江打一架吧?”
玉竹不知道帝江究竟是何方人物,“打一架又能如何?先生如此神通广大,难道还会命丧黄泉不成?”
望归微微敛了下眼神,沉思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玉竹正在对着这两日的帐,只见望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猛地站起身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望归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大声地说道:“没错,他还能杀了我不成!不就是打一架,小时候又不是没打过!”说罢,他一阵风似的就飘了出门,风中传来他飘渺的声音,“今晚不回来吃饭了,玉竹记得替我备好伤药,我尽快回来……”
望归这一走就是好几日,玉竹又去了一趟卢老汉的果脯铺子,把制好的桃脯和杏脯取了回来,果然比寻常的果脯更要好吃,桃子浓郁的清香入口回甜,却又不让人觉得过分甜腻。水白杏制的杏脯则有一种独有的清新滋味,蜜渍的恰到好处,不仅保留了十足十的杏香,还带了一股子微幽的札糖的味道,又好吃又爽口,要不是玉竹偷偷地藏了一部分留给望归,恐怕真的都被小狐狸吃光了呢。
这一晚风清月朗,月色稀疏地洒下斑驳的黑影,淡薄的浮云掠过圆月,仿佛一匹匹飞驰的骏马,带起那夹杂了桂花香味的微风,吹过肃萧的秋夜,恍若有那深不可测的神思,在古城中渐渐地弥漫开来。
虚烟堂,后院。
玉竹打着琉璃灯与十三郎坐在凉亭下大眼瞪小眼地坐着,这几日来生意冷清,连着几天没有客人来买东西了。望归不在,店里一下就少了许多生气,小狐狸每日更加躲懒不干活了,常常躲在玉竹找不见的地方,一睡就是半日时光。
“唉——”小狐狸双爪托腮,愁云惨雾地哀叹。
“唉——”玉竹想到望归此行既是抱着必伤的决心才去的,想来那帝江一定很厉害,竟然连神秘莫测的先生都能打伤,玉竹心里猜测。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不知从哪里传来,小狐狸看看玉竹,发现不是她的声音。玉竹也抬眼看了看十三郎,发现也不是它的声音。
“是谁?”十三郎一下警觉起来,它凌厉地跳下石桌,玉竹晃眼一看,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小狐狸这几日又变大了一些似的,现在看上去俨然有一只小老虎般大小了。
玉竹取下亭角挂着的琉璃灯,颤颤巍巍地迈着步子就往亭外走去,只见里间方向闪出来一个人影,身形飘忽、白发翩飞,不是望归是谁?
“主人!你回来啦,十三郎想死你啦!”小狐狸最先发现,四爪并用地就飞扑过去。
玉竹笑着定了定神,“先生好好地学我们叹气做什么,黑漆漆的好不吓人。”
望归还是那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笑道:“我不在的时候我看你们连生意都懒得做了是不是,那帐台上厚厚一层土也不知道擦,就知道坐在这凉亭里唉声叹气,跟死了掌柜一样——”
玉竹走近了才发现,望归走时穿的明明是一袭石青锦缎对襟窄褃袄,外罩了一件墨色绣水云纹样的短褂,可是如今怎么竟变成了这番模样?衣衫褴褛不说,袖子还少了一只,左脚蹬的马靴都露了脚趾头,衣服上大洞小洞不计其数,看上去比那街边要饭的乞丐还破落,要不是望归那一脸波澜不惊的神色和那一头凌乱的白发,玉竹简直不敢相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