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这才发现，那繁杂的低声絮语全部是向着她与望归所在的方向走来，随着说话声越来越清晰，玉竹侧过头去，除了望归一身白衣白发，还带了一顶滑稽的白色尖顶帽坐在那里外，却什么都没看到。

一群十分轻细的说话声从不远处由近及远，走到望归提着的竹叶灯时却忽然又小了起来，似乎跳进了灯里一般，说话声也变得瓮声瓮气的。随着一群说话声都渐渐被竹叶灯收了进去，那原本氤氲昏暗的灯光也变得逐渐明亮起来。

望归一手举着竹叶灯，另一只手搭凉棚，向庭院中望去，笑道：“好了。”说罢，他又从身旁的琉璃罐中扯出一块洁白的棉花，扔到了竹叶灯里，灯火一下旺了起来，随即摇曳了两下，又慢慢恢复了原本的亮度。

望归放下竹叶灯，从怀中掏出一块四方的槐木小灯盖，仔细地盖了上去。然后他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灯火摇曳的小灯，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白色尖顶帽。

玉竹凑过头去，问道：“先生，方才是谁在说话？”

望归把手中的白帽细细地叠好，收入怀中，道：“是逍遥坊方圆几里的游魂。”

“那他们跑到这竹叶灯里做什么？”

“他们都是些因为各种原因不被幽府收留的魂魄，但是又想重新投胎去各界开始新的生活，方才我跟他们做了一笔交易，我送他们回到幽府，他们则燃烧自己的魂魄给我们照亮去往鬼界的路。”说罢，望归揉了揉肚子，道：“好饿，玉竹去拿些瓜果茶点，顺便沏一壶茶来吧。”

片刻工夫后，玉竹端了食盘踏着绿梅梯又爬了上来，食盘中盛着一碗早晨剩下的玉容七枣羹，一盘和果子和一壶刚沏好的阳羡茶。

“先生？”

“嗯？”望归端起青瓷嵌葵瓣纹花口茶杯，喝了一口香茶，满意地眯上了眼睛。

“方才你说我们要去鬼界？”

“没错。”

“去鬼界做什么？”

望归咬下一口和果子，“去找回闻人姑娘丢失的金锁。”

玉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阳羡茶，“先生又怎么知道金锁在鬼界？”

“我也不知道啊，只是猜测罢了。今日我问了萧九爷，他说他送信的过程中只在鬼界的布信司落过脚，那应该就是被某个鬼差拆开看过了。”

玉竹脑海中的鬼界、幽府、鬼差都是从老一辈的人那里听来的，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还有十八般地狱和恐怖的阎罗王，她一想到自己要去到那样诡异可怖的地方，不由得一阵冷汗，打了个哆嗦。

“鬼界……一定很黑很吓人吧？”玉竹紧了紧身上的薄衫，问道。

望归扭过头来，笑眼中映出一轮弯月，笑道：“玉竹觉得这传说中的鬼城，很黑很吓人吗？”

玉竹摇头，“一点也不。”

“那就是了。其实这世间没有像人界传说的那般黑暗无边、满溢痛苦的地方，鬼界同人界、天界一样，也是有树有水、有阳光有月亮的地方，只不过大多数的品种同玉竹常见的不大一样罢了。”望归取过茶杯，浅呷了一口，淡淡地说道。

玉竹闻言，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对即将开展的旅程也抱起了些许期待。

第二日春风和煦、薰风如沐，忘川江畔正开展了一场规模盛大的赏花会，贩卖花草的小贩们沿着蜿蜒绵长的忘川摆满了品种各异、香气凛然的奇珍异草。而这场赏花会也为酆都城中各家少爷公子、姑娘小姐们提供了绝佳的场所开展一段又一段或旖旎、或美艳的爱恋故事。

虚烟堂中，玉竹正端着鸡毛掸子在清扫货架上的古玩玉器，十三郎揣着爪子趴在帐台上睡着他的春日大觉，而一旁的望团团则捧着不知哪里翻出来的古书，读得津津有味。

恍惚间一个矮小的身影一闪身进了虚烟堂，玉竹定睛一看，原来是娥灵捧着一个狭长的紫晶香盒走了进来。她停下手中的活计，正想开口打招呼，却看到娥灵将食指放至唇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而望团团正坐在帐台旁的太师椅上，捧着古书读得十分入迷，全然没有看到娥灵的靠近。

“嘿！大脑袋！”娥灵一个前跳，打掉了望团团手中的古书，吓得他一个激灵，立刻翻身而起，“妈呀！”

而一旁的小狐狸原本睡的正香，忽然听见有人在他身旁高喊一声，立刻炸毛起来，龇着牙甩着尾巴就从半人高的帐台上摔了下去，玉竹只听见“嗷——”的一声尖叫，便看到一个略显臃肿的黄色身影向后院飞奔而去。

玉竹看着这边的一人一狐，笑的不能自已。

娥灵也以袖掩唇，“咯咯咯”地笑得差点仰了过去。

望团团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看到眼前矮小的娥灵，不禁不怒，反而激动得一跃而起，“小姑姑？！”

娥灵甩着小辫子，“欸！好久不见呀大脑袋。”

望团团羞涩地挠了挠头，“小姑姑，我都七万岁了，就别叫我大脑袋了。”

玉竹看着这边的两人，疑惑道：“大……脑袋？”

只见望团团“腾”地一下满面羞红，埋怨地瞥了一眼旁边暗笑的娥灵，说道：“这是小姑姑给我取的……呃，昵称。”

“真是好特别的昵称，不得不说，少爷你的名字都取得格外……独特呢。”玉竹打趣道。

娥灵笑道：“这是因为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去探望他，发现他的头格外的大，比寻常小孩子的头要大上足足一圈，所以就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而且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叫他什么他都不理会，唯独一叫他‘大脑袋’，他就踢着小鞋吧嗒吧嗒地跑过来让你抱，好玩死了。”

望团团捡起地上的古书，羞涩地道：“小姑姑，别再提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还要说出来取笑我。”

娥灵放下手中的香盒，“好好，不提了不提了。”说罢一手扶上了望团团的头顶，摩挲道：“多年不见，小团团也长成大人了呢。你这些年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啦？”

望团团将他外出游历遇到秦峰、成为一代神偷的故事又讲了一遍，娥灵听后佯装发怒，揪着望团团的耳朵道：“好呀，原来你小子偷了我的普贤象，快点交出来！”

望团团一边求饶一边道：“不是我不交出来呀小姑姑，你的香是被爹收起来了，他说先借他用一用，等过几日从鬼界回来以后再给你拿过去。”

娥灵闻言愣了一愣神，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问道：“鬼界？他去鬼界干什么？”

“说是要找回被闻人姑娘被偷的金锁。”

娥灵恍然大悟，“难怪他昨晚急急忙忙地要我配一味银眉散，哼！去鬼界也不叫上我。”

说话间，小狐狸从里间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方才吓了它那一下子，玉竹看它走路时脚步还十分飘忽不定。

小狐狸看到娥灵，一下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嚷嚷着：“哎呦……吓死我了……我说是谁，原来是娥灵姐姐，大白天的吓人做什么，可吓死我了……”

娥灵俯身一把抓起小狐狸，揉了揉它头顶柔软的绒毛，笑道：“只是测试一下你的反应能力有没有退步嘛。”

吃过午饭后，望归还没有回来，娥灵便拉着玉竹、望团团与小狐狸出门，向着忘川边的赏花会走去。路过门边的两头巨大的汉灵兽石雕的时候，娥灵眼中精光一现，骨碌着大眼睛跟望团团交易了半天，望团团才答应用她一盒好香换来这两只汉灵兽在她娥香坊门口守护一阵子，给她招揽一点生意。

才出了逍遥坊，走上不远处的珠兰巷，几人便被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吓了一大跳。原来不光是贩卖花草的小贩，就连寻常的商家看着今天晴光正好，人们都出来趁着春色游玩踏青，也纷纷出摊，在大街上摆起了一个临时的集市。

娥灵跟着望团团，玉竹拉着十三郎的衣袖，这才勉强没有被密集的人流冲散。走了好几条街巷，几人才满头大汗地挤出集市，向着忘川边走去。玉竹正想掏出巾帕擦汗，却看到自己腰间的香囊上挂了一只翠色的雕龙玉佩，玉佩的挂绳已经断掉了，许是方才人流挤来挤去，不知道谁的玉佩挂在了自己身上，一挤之下就拉断了吧。

玉竹拿着玉佩给娥灵三人看过，望团团接过来在太阳下看了看，爱不释手地捏着不放，“这可是好东西呀，这玉是人界北疆寒青山上独产的沁髓玉，寒气透骨，阴气十足，若不是鬼灵，寻常人只有功力深厚、阳气护体才能带这沁髓玉佩而不被寒气侵体。”说罢，望团团连忙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钱袋，将里面的几锭金子掏出来收入怀中，然后将玉佩放了进去，递还给玉竹。